（一）
野有蔓草，清露湍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诗经·郑风·野有蔓草》
又是春天，属于青草的季节，也属于繁花的季节。春草萌芽，百花齐放，争相吐艳，一片生机勃勃。我一个人走在陌生的原野中，仿佛为了寻找什么，又仿佛没有寻找什么。十八年的光阴匆匆由指尖滑落，留给我的除了感慨别无其他。人生宛如繁花，不，连繁花都不如。至少那春花调零之后还可以期盼下一个花季，而生命一旦逝去便只有伤感，什么也没留下，什么也留不下。早上父亲告诉我下个月将在族里为我挑选未来的妻子，好让我继承族长之位时有个贤内助。我张张嘴，始终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下去。母亲已经不在身边了，我不能再任性下去。自从我举行了成人礼之后，我便明白自己要关闭自己的情感和心门，将一切都贡献予我的族人。这就是我们家族世世代代的使命，没有人可以逃脱。也许，这种东西，我们可以将其称为命运。
原野的尽头，本以为是蜿蜒的小道，本以为是荒芜的春草覆盖出的苍凉。令我吃惊的是，居然是一片桃林。春天，百花齐放的季节，也是桃花盛开的季节。我掐指一算，三月的花神，竟属于桃花。看不到绿叶。那桃树也许还来不及吐出嫩芽便迫不及待地要向世人展现最美好的自己。枝干还残余着冬天遗留下来灰黑的颜色，却已经在枝头用一片绚烂的粉红装饰自己，点缀春天。居然是，如此美丽的桃林。我驻足屏息，生怕一不小心惊醒了花瓣，扰乱了春梦。
那片粉红中若隐若现的粉红里还夹杂着别的颜色！我回过了神，才发现居然是一个女子的背影。她身着粉红长裙，长发被微风柔软托起又放下，好似一面绸质的旗帜。桃花树下，我想知道，背对着我的，是怎样动人的一张面孔，带着怎样美好的笑容，摄人心魂。母亲曾经说过，桃花是爱情的征兆，是美好的开始。对母亲说过的每一句话我一直都深信不疑。但是，我始终鼓不起勇气向前，怕自己上前打破这梦幻般的美景，只能呆看着那背影。
如果时间是流水的话，我想遇到她，那流水怕是被冻结住了吧。舍不得流逝去的时光，让我在心里犹豫。在我犹豫的时候，她回过身子来。和我想象中一样美好的容颜，和我想象中一样美丽的女子，却多了我预料之外的忧伤。我的出现诚然也让她吃了一惊，随即却又是转身，对我视而不见。见她的打扮，想必也是出身高贵人家的小姐，我不敢贸然上去，只能远远地吟诵新近写出来的诗篇：“柳絮三月飞，流水绕春草。”她又转过了身子，这一次，脸上是带着微微的笑容：“西窗桃花盛，知是故人来。”我心里暗自赞了一句：好漂亮的诗对！想必也是一位高雅的小姐，方能有如此的才气。我居然没有什么话可以再接下去，落荒而逃中我留下了一句话：明天，我再来！
回去的路上，我的怀里像揣了只兔子，忐忑不安。就像童年时候瞒着父亲偷偷把那只不安分的兔子带回家时一样。和她约了，真的约了！我的心里，被一种莫名的热情涨得满满的，好像什么也没有，又好像什么都有了……
(二)----遗失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李商隐.锦瑟》
明明不应该靠近她的。如此美好的女子，有着教人快要忘记呼吸的美好，好像天边玫瑰色的云彩，可望而不可及。但是，还是约了，并且，赴约了。她依然是粉红的装束，连发带都是粉红色的。那样的粉红，与绽放的桃花几乎快要融为一体，幻化成芬芳，像一个女巫，让人好想就此沉醉，忘却尘世。接下来的日子，是一段让人快乐得可以遗忘时间的日子。我们谈古论今，吟诗作对，好像什么话都说了，又好像什么也没说一样，因为我们，连彼此的名字都不知道。她从来不问我的名字，也从来不说自己，总是安静地听我讲，讲人生的短暂，叹人生的无奈。每一个黄昏到来的时刻，温柔的夕阳穿过粉红的桃花，斜斜地从花瓣的上方泻下一片如月光般的温馨。那样的时刻，总让我的心微微有了褶皱，就像春风掠过的湖面漾起的波纹，那么轻，那么柔软，伤感里带着莫名的喜悦。
可是，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桃花陆续凋零的时候，也是我们要分别的时候。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朋友，却要面临分离。我的心，突然被紧紧揪住，那么疼，那么痛。和她认识也快半个月了，我的选妻日子也快要到了。那天早上父亲对我说，这是我人生里最后一次任性了：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选择和我走完这一生的人。可是，父亲，这真的是我的任性可以决定的吗？我妻子的候选人何尝不是族里的长老决定的呢？而我眼前的女子，我的好朋友，也将随着我的成婚而离开我的世界。我的心里涌起了无限的哀伤，尽管知道做什么都于事无补，还是忍不住问了她名字。她微微愣了一下，问我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明天后我们就很难再见面了。”
“很难......再见了吗？”
她垂下眼帘，侧过脸，对我说把手伸出来。
纤长的手指，温暖的指尖，柔软的触觉。她在我的掌心写下两个小小的字：素颜。她的名字，和她一样，有着让我温暖的力量。我忍不住轻轻唤出声： 
“素颜.....”
“嗯？”
“你真像一个小女巫”
“......”
小女巫，用魔法般的美好给了我生命里最美丽的回忆；小女巫，用魔法般的温柔给了我最温暖的友情。素颜没有说话，只是微微转过脸，用发丝遮住了忧郁的面容。素颜，我的好朋友，我不会忘记你的，谢谢你给了我那么美好的时光，谢谢你陪我度过接任族长前最美好的日子。我在心里说了无数次的不舍得之后离开。而明天，我就要在一群从未谋面的女子中选择出一个陪我走完剩下的人生。
那晚的月光，出奇地明亮，也出奇地冷清。听过父亲的训导后，我从书房出来。院子里的桃花在月光下微微透着温暖的颜色。素颜！我的心里蓦地划过这个名字，快速划过左边心脏的位置，居然让我有瞬间窒息的错觉。素颜！也许你也不相信，在这一瞬间我才知道，原来我已经深深喜欢上了你。喜欢上背对着我默然的你，喜欢上用发丝遮住忧郁神情的你，喜欢上巧笑嫣然的你，喜欢上所有所有我所知道的你，开心的不开心的，都是我喜欢，我想要的。我的心，被我刚发现的感情强烈地撞击着，不断缩紧再缩紧，有深深的痛觉。素颜，我想见你，想见你！这种感觉，强烈到我无力抗拒，就像月光那般，如潮水般把我整个人紧紧包围了起来，温柔里透着不容抗拒的坚定。素颜，我想见你，想见你！
月光下的桃花林，依然美得让人无法呼吸。微冷的夜风伴着如水的月光一遍又一遍抚过花瓣，那么温存，那么缠绵。素颜，你那么喜欢桃花，你看到了吗？那么美丽的夜景，你看过吗？我好恨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对你的感情，还一直强调我们是好朋友！素颜，我很傻是不是？一定是这样的，现在的你，可是在兰窗前看着月光怨恨着我么？还是真的只是把我当成好朋友，然后遗忘。素颜，不管你怎样对我，我都会把有你的回忆小心珍藏起来，作为我生命里最珍贵的瑰宝，永远永远保存住。
风大了，夜深了，除了月亮和稀少的星子，万物都睡着了。我也该回去了。我用我的目光再次抚过桃花林，恨不能深深把一切刻进脑海。素颜，你真的是一个女巫，你把名字写在我掌心的时候，也把名字刻进了我的心里......
(三)——续缘
秋兰兮蘼芜，罗生兮堂下。
绿叶兮素华，芳菲菲兮袭予。
夫人自有兮美子，荪何以兮愁苦？
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
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
———《九歌.少司命》
我都忘记了那天晚上，失落的自己是怎样披着月光回到宅院，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在院子的桃花树下呆立了整整一夜，任粉红的花瓣伴着淡淡的月光飘落到我的肩上怀里。素颜，莫非与你的缘分就此打住吗？我第一次喜欢上一个姑娘，难道上天就要那么残忍地让我和你擦肩而过吗？我的心里有说不出来的苦涩，硌得我的心发疼，在左边心脏跳动的位置反反复复地疼痛着，提醒着我的无奈。
清晨的第一缕朝阳照进院子让我回过神来，该回屋里梳洗了。伺童端来清水，供我洗脸。水面映出倒影的人，憔悴得好像一夜之间突然老去，仿佛光阴流逝得太快，我已老去许多。父亲遣人过来提醒我下午要注意的事情，我不知所云地应允了之后命人焚起檀香，便和衣睡去。梦里，没有找到桃林，我不停地向前奔跑，不停地跑，看到那熟悉的粉红身影，却总是到达不了。素颜，你的身边有雾，我看不清你......
午后的阳光散去了炽热，只剩下温柔。我在院落的桃花树下，想抓住些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父亲派人请我到兰厅去，说是要开始了。要开始了，我将要在那些素未谋面的女子里选出一个陪我走完以后的路。我把落在手心的粉红花瓣微微握紧，往兰厅走去。兰厅是母亲在世的时候宴请女眷的地方，也是母亲最爱的地方。据说每一个族长的妻子都是在兰厅选出来的。每个少族长成人之后，长老们就会为他筛选合适的女子，然后聚集兰厅，有些类似皇帝选秀的样子。还没跨进大门，那冷清了很久的兰厅居然不可思议地带着浅浅暖意，就像母亲在的时候带着我和女眷们聚会一样，还有着淡淡的馨香。我来不及想太多，就跨进了兰厅。
素颜！如果说世界上还存在奇迹的话，素颜，我想告诉你，那天你在兰厅的出现就是其中一个。在所有的女子里，唯有你那温柔的粉红点亮了我的眼睛，那种心情，带着讶异和欢喜雀跃，带着难以置信和欣喜若狂，让我的眼里只有你一个。我多么感激上天给我的偏爱，让我再次遇到你。素颜没有看到我，她只是一如以往的低首不语，就像初见时那样，没有理任何人。素颜，是你吗？真的是你吗？是那个被我的愚笨错过了的你吗？狂喜过后的我，几乎快要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素颜，你知道那天我是带着怎样的心情走向你的吗？我的心那么强烈地撞击着胸膛，好像一不小心就要跳出来，跳到你的怀里去了似的。素颜，我那个样子，一定很傻吧，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这个世界里，也只有素颜，才能让我如此惊慌失措，让我迷失自己。
也许是感觉到了有人靠近，素颜抬起头来，发现是我，眼里闪过一丝讶异，但是很快又划了过去，那惊讶划得那么快，快到我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素颜......”
“嗯？”
“见到你，好，好开心！”
素颜，你相信吗？当时的我早已舌头打结，不知该说什么好。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我清楚地知道，这一次，我再也不能错过你，而且也不会错过了。当时的我，是我生平第一次感恩自己生于族长之家，有选择你的权利。素颜，我在心里念了无数次名字的人，如今，就站在我的面前，让我的快乐几乎快要把我当呼吸都夺去了。
我还来不及说多什么，父亲就过来，把我召到兰厅的里屋，然后命人取来女子们的画像。我打开画卷，挑出了素颜的画像。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不是粉红装束的素颜，画像上的她，身着彩衣，笑靥如花。我毫不犹豫地把父亲递过来的红绸系在她的画像上。父亲吃了一惊，大概是没料到我没有见过真人就那么快就选出妻子的人选吧。十位长老见我系了红绸都纷纷围了上来，三长老见到素颜的画像，说了一句：“选了月芽啊.....”月芽？不是素颜吗？我疑心自己听错了。
“三长老，她的名字，不是素颜吗？”
“咦？素颜？素颜是月芽的孪生姐姐啊.....”
“那，怎么没有看到素颜的画像？”
“因为，素颜，她不在少夫人人选之中。”
三长老恭恭敬敬地回答完后和其他长老一起退了下去。我的心仿佛被当头泼了盆冷水，不，是冰水。素颜，不在人选中......可是，为什么她会出现在兰厅呢？我穿过珠帘，来到兰厅正屋，那粉红的身影旁边有另一个身影，和素颜如此相似，应该是画像上的月芽吧。月芽依偎在素颜的身边正在说着些什么。见我走了过去，便打住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是人选还要出现在兰厅？”
“因为，要陪妹妹过来。”
素颜没有看我，只是反手握住月芽的手，轻描淡写地回答，好像从来不认识我一般。是在生气吗？应该是吧，像我这样的质问，她应该要生气的。可是素颜，我不是气你出现在兰厅，我只是气你居然不在人选之内，我只是在气自己不知怎样留住你。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好回到兰厅的里屋去，取下了系在月芽画像上的红绸。父亲没有问什么，只是淡淡地说，若是喜欢那叫素颜的女子，或许可以去问问三长老。这是父亲第一次那么关心，好像洞察了我一切心思。我来不及细想什么，急急地去找三长老，问他可有法子。法子自然是有的，既然月芽都可以是少夫人的人选，素颜作为孪生姐姐自然与我身份是匹配的。只是，三长老略一迟疑，只好告诉我，这素颜，在母亲去世的时候，已被叮嘱终生勿嫁了。所以，十二岁之后就一直被父亲安置在桃花林旁边寺院里。
素颜，你在桃林里的愁容，也是因为这样的吗？是因为一个人寂寞吗？还是你，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看桃花开了又落，习惯了等待每一个桃花盛开的春天，习惯了每一个桃花凋零的暮春。素颜，一个人过，很辛苦吧？我想陪着你，不再让你一个人承受你的忧郁，我想陪着你，走过以后的人生。这个世上也许有很多美丽的女子，可是素颜，只有你才是我最想要的，只有你......
(四)——求亲
桃花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有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诗经.南周》
尽管不知道成功与否，也不知道会不会受到白眼和斥责，我义无反顾地走进三长老为我指明的院落。因为，那院落里曾经住着今生我唯一爱着的姑娘，而今天，我将要向院落的主人讨要一个应允，好让我的姓，从此写在她的名前。
我跟着丫鬟来到正堂，素颜的父亲已经在等着我了。也许三长老已经在此之前把我的拜访告诉他了吧。看着眼前的长辈，我居然紧张得像个毛头小伙般不知如何是好。可是，我是少主，是将来要继承族长之位的人，必须要有少主的仪态和尊严。我略微定神，缓缓坐了下来。
素颜的父亲，没有我想象中的冷漠，也没有对我身份的惊喜。他只是吩咐丫鬟泡一壶茶上来，那姿态，倒像接待多年的好友一般。我的不安，被那与素颜极其相似的姿态慢慢抚平了下去，只有沉静。就像素颜以前安静听我讲我的心情一般，我安静地听着关于素颜的故事：
十六年前的春天，桃花怒放。花瓣飘飞的清晨，母亲顺利产下了两个可爱的女孩儿。斜躺在榻上的母亲给姐姐取了个素淡的名字：素颜；守在榻旁的父亲给妹妹取了个可爱的名字：月芽。素颜和月芽，就这样做双亲的爱护下快乐成长着。五岁那年，依然是桃花盛放的季节，母亲领着素颜和月芽出门游玩，那天，是她们的生日。黄昏里的桃花林，凋零的花瓣，风里残留着微微的馨香，那么温暖，那么美好。可是，母亲却哭着进了屋里，扑进丈夫的怀里。素颜，她的大女儿，在五岁生日那天，失去了所有的彩色。没有人可以解释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从那天之后素颜便辨别不了任何的彩色，她的世界里，除了黑与白，还有一种彩色——粉红，她出生时候漫天飘舞的颜色。母亲为了不让素颜受到委屈，寸步不离地陪着她，教她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唯一不能教的，是女红，因为素颜，看不见除了粉红以外的彩色。十二岁那年，母亲病逝。母亲临终之前叮嘱家人，不能将素颜嫁出家门，说是怕被夫家看不起，甚至，要求父亲把她安置到寺院里去。父亲虽然不忍素颜孤苦一人，但是母亲的话不无道理，于是在征得素颜的同意后，在寺院旁栽了桃林，安置了她。偶尔会到寺院里去的人，只有父亲，还有月芽。虽然从小母亲就把关心都给了姐姐，月芽却丝毫没有怨恨，反而和姐姐越发地亲近和疼惜，每每有什么开心的不开心的，都往寺院里跑，给寺院带来了生气。少主选婚那天，月芽竟是过于紧张，硬是拉着姐姐去了兰厅。
素颜，世界只有三种颜色的你，会不会觉得好孤单？我的心，不断被揪痛着。原来你如此酷爱粉红，是有那么深的无奈和伤心。素颜，对不起。原谅我竟如此粗心没有发现你的痛苦，可是，以后我不会再让你承受这样的痛苦，就让我成为你的眼睛，代你看尽那多彩的世界。
“哪怕她的眼睛看不见了，我还是想娶她。可以吗？”
“你会疼惜她一辈子吗？”
“会！一定会！”
素颜的父亲，有着和素颜相似的笑容。他点头说相信我，便命人请素颜过来。他说素颜一定放不下母亲的叮嘱，怕是不会答应这门亲事，为了她的幸福，也只好撒个谎了。我的心里，被一种澎湃的激动冲击着，快要不敢相信一切会如此顺利。我以为会遇到怎样的阻碍，会遇到怎样不可逾越的鸿沟。一切顺利得让我快要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素颜！依然是粉红装束，身边陪着月芽。月芽是个活泼的女孩儿，见了我，有些害羞地往姐姐身上靠了靠。素颜给父亲请了安后坐下，眼光居然没有看我。我低下头，偷偷瞄了她一眼，她的神情安静，看不出情绪。
“素颜，昨晚，我梦见你的母亲了。”
“母亲？父亲，她说什么了吗？”
“她说，当初让你不嫁是怕夫家轻视，如今有人疼惜她的素颜，就让素颜嫁了吧。”
“母亲.....”
“既是少主诚心要娶你，素颜，你去吧......”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素颜落泪。素颜，你的眼泪，一定是女巫的眼泪吧，有着那么不可思议的力量，直直地滴落到我的心里，有灼痛我的错觉。那含在眼眶里的泪水，我多想为你轻轻擦去。素颜，我会陪在你身边，用尽我生命里所有的力气让你不再落泪。素颜，原来爱着你的我，那么傻气，只要素颜不落泪，我可以放弃所有的所有。我正心疼地看着落泪的素颜时，她已经擦了泪，抬起头来看我：
“不是说，我们是好朋友的么？何苦要那么多波折地来娶我？同情我吗？”
“不是！不是这样的！素颜，那天与你分别后我才发现，发现......发现我已经深深喜欢上了你.......”
“你......骗我的吧”
“没有!我喜欢你，喜欢笑着的素颜忧郁的素颜吟诗的素颜走路的素颜，你的一举一动在我心里温习了无数次，每一次都让我觉得，好喜欢！”
扔掉了所有的矜持，一口气把自己想讲的话毫不掩饰地脱口而出，忘记旁边还有别人，也忘记了自己是少主的身份。讲完之后才发觉，不觉已经面红耳赤了起来。我只好微咳了几声掩饰，拾回自己。在选婚那天，父亲已经表示了同意。只要等长老们过来求亲，下了聘礼便可以接素颜到家里去住，待到明年春天，行过族礼之后便可举行婚礼，那时，她就会是我名正言顺的妻......
素颜，三天后搬到族长院落的你可知道，那时的我有多么的激动。人生多么奇妙，让我在短短的半个月里遇到了你，喜欢上你，爱上你，然后，娶你。这一切，是不是三生石上早有记载？素颜，今生能够遇到你，我是何等的幸运，幸运到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素颜，请你相信我，我一定会让你幸福......
(五)——相恋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汉乐府.上邪》
我一直以为爱情就是两个人摆脱尘世，每天吟诗作对，看尽花开花落，赏遍云卷云舒，好让众人只羡鸳鸯不羡仙。可是遇到素颜，遇到我真正的爱情，我才明白，那些才子佳人，那些风花雪月，不管浪漫几何，不管多么出尘避世，最后还是回到生活里来。比如，我和素颜。只是，和以前不同，哪怕是被拖回尘世，坠落回平凡，心却没有任何的不安和不甘。因为有了爱，哪怕要从诛仙台跳下来，神仙们也会毫不犹豫想成为凡人吧。
父亲把素颜安置在兰苑——那是族长夫人才有资格住的地方。父亲笑着对我说兰苑寂寞太久了，该有个新的女主人了。明年春天我就要接任族长的位置，然后与素颜成婚。父亲早已开始把族里的事情交给我打理，素颜搬进来之后却又童心突发地要再过过族长瘾，我知道父亲是为了让我有多一些的空闲和素颜相处。不过在十六岁接任族里的事务之后我也已经对族事得心应手，没有什么特别忙的，只是，我要筹划一个惊喜给我明年春天的新娘，所以，每天还是不免要忙碌一番。
春天过去得很快，夏日如约而至。初夏的雨还仍残留着春的缠绵，从半空斜斜落下来，打在树木今年新生出的嫩叶上，甚是好看的样子。雨季过后的植物因为受了雨水的滋润，开始疯似地生长，就像少年那初恋的情愫有了爱人的回应，开始不断地酝酿着喜悦和甜蜜。
每天的清晨，我都早起陪素颜在兰苑散步。素颜会小心地把昨夜遗留在叶尖的露珠收集起来，她说这样的水泡出的茶会散发出夏日清晨的清新和香气，然后害羞地告诉我成婚后便会为我泡这样的茶，好让我在处理繁忙的公事时不至于那么疲惫。素颜憧憬着这样的未来时脸上会不由自主地浮现梦幻般的表情来，是少女的羞涩、向往，还有甜蜜。每每这时我会握住她的手，告诉她我们会幸福的，就像这天下所有的爱人一样，会一起相偎相依一辈子，同衾共枕，然后同赴一个墓穴。那么样的爱情，相守着一汤一饭，是生活的气息；同生共死，是生命的气息。素颜，我想和你一起，分享我的一切，我的生活，我的生命，都好像是为了与你相恋才被上天设计了出来一般。
夏夜的天空开始飞舞起萤火虫的时候，素颜已经习惯了在兰苑的生活，偶尔会到书房陪我，给我研墨，或是安静地在一边看书。偶尔累了抬头，总能看到她温柔的眼光，带着崇拜，也带着怜惜。母亲说女孩子爱着一个人的时候，会尊他如兄，又会怜他如子。素颜，那时你的眼神，也是这样的吗？每每想到这里，我的胸口就会不由自主地涌起满满的幸福感：能被素颜这般爱着的我，还会有什么不满足的呢？遇到事情不多的时候，若是时辰还早，我会带素颜到院落的其他地方去看看，好让我的未来妻子快快熟悉这个家。夏夜里的风永远是轻柔的，带着微微的凉意抚平白日的燥热，连不安的蝉在这样的风里都没有出声，也许是怕扰了爱人间的低语。
七夕节的那天，素颜送了我一个香囊。上面绣着的，竟是五彩的颜色。素颜有些不好意思得说因为是第一次做女红，做得不怎么好。那上面绣的图案本是自己闲得无聊画的双鱼，月芽看了甚是喜欢，便替她分了颜色，陪她绣完。香囊里隐隐约约地透出淡淡的馨香，那么若有似无，让人总想再靠近一点。素颜说那是桃花的香气。桃花的香气是最难收集的，但是素颜的母亲却不厌其烦地教了她，所以对素颜来说这不是什么难事。我把香囊握在手心，欣喜不已。素颜，那么真心那么真切地为我绣了香囊，丝丝线线里，都是你细密的心思，不言的心意吧。
“素颜，今生可以遇到你，我，好幸运......”
“如果，如果有来生，你还会认定我，就像我认定你那样吗？”
素颜，如果说世上的情话都是甜蜜的，那么素颜的这一句，已经足够抵过所有。可是当时的我，居然傻乎乎地想着有没有来生，如果有，会不会记得今生，会不会遇到素颜。素颜，原谅我当时居然那么笨，没有给你你想要的承诺。只是当时紧握住的香囊，那里，有素颜的味道，我清楚地知道，那是爱的味道。
似乎是因为素颜的关系，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星转斗移，季节变更，上天就像感知了我想要快点娶素颜的心情般，快速地变化着季节。岁末的族事总是特别多，怕素颜寂寞，我派人请了月芽到兰苑小住。有时一整天下来没有空闲，我会在夜里，踏着微微的夜光，小心地到兰苑去看素颜。有时是月芽陪着她讲话，有时是一个人在沉思，有时是在看书，还有的时候，是在吟诗。那时窗外的我，被素颜的样子深深吸引住，几乎快忘记时间，忘记该回去处理事情。素颜，至今想起，在窗外看着素颜，是何等幸福的一件事。这样的幸福，会跨越时间，直直地涌进我的心里，教我如此迷恋......
(六)——缘尽
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
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
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
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
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
怎经得起秋流到冬，春流到夏！
——《红楼梦曲.枉凝眉》
时间过得不知是快还是慢，不过春天还是来了。我接任族长的前一天傍晚，雷声大作。到了天黑的时候，淅沥地下起雨来。我怕素颜被这响雷吓到，便放下手头的事务去兰苑陪她。
点起香炉，满室萦绕着淡淡的香气，温馨得教我快要忘记外面的雷雨。素颜笑着说每到春天都会有一场雷雨，之前在家里往往是躲在母亲怀里不出来的，后来自己一个人住在寺院慢慢也习惯了。倒不如燃起香炉，听着雷声在半空中盘旋而下。那是大自然最真切，也最有力的呐喊。我不禁哑然失笑：素颜，果然是与众不同的女子，总可以欣赏出美好来，连那本桀骜不驯的雷在她的眼里都是美的。
第二天醒来时候雷雨已经停歇。窗外的日光跃过窗棂斜斜地射了进来，满室的光亮，倒有种佛光浸润的感觉。父亲和长老们都说这是上天对我继任族长的庆贺，我笑笑不以为然。如果真是庆贺，大概也是为了让我发现素颜的美好吧。早上陪素颜在兰苑散步。经昨夜的雷雨一番洗刷，空气清新得就像仙境般清澈，虽然我不知道仙境是怎样的，但是这样的光景，是比仙境更好吧——在仙境，怎会有这般的幸福和甜蜜。长老们已经为素颜行族礼定了时间，就在这几天，也是我继任族长之后的第三天，半个月后成婚。那时的素颜，便从此名前有了我的姓，与我同生共死，缘定三生。我突然想让她快点看到我为她准备的惊喜，像迫不及待想炫耀自己宝物的孩子般。素颜自然是很好奇的，但是我允诺说待她那天行完族礼回来便带她去看，她也羞涩笑笑没有反对。
继任仪式很顺利，就像先前所有的新族长继任一样。素颜要举行族礼前的那天黄昏，我和她一起回到我们初遇的桃花林。尽管是初春，桃林里的桃花已经陆续在开放，点点粉红间或着缀上枝头，好像一幅未完的画图，等着谁来做最后的完成。素颜，在这里遇到了你，对我来说，就像神奇的命运般。如今这神奇的命运将会被幸福的结局来完成，从此相守相依，相看两不厌。
“素颜，你看这桃林，还和我们初遇的时候一样。”
“嗯......有些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识君黄昏后，心似桃花开。”
“素颜，自己一个人过的日子一定很辛苦吧，以后，以后我都会陪着你身边，一直都会。”
“好。”
给素颜的惊喜，是一片桃花林。不仅作为婚礼举行的场地，也是她以后的后花园。那桃花是去年长老们定了婚期后我就派人从各地移植过来的，连移植的时间都一一掐算好，就在成婚那天花开。可惜我学艺不精，不能让桃花同一个时辰开放。试想当我与素颜定下三生盟约时，满园桃花齐放，是怎样的美好，怎样的幸福。我一个人想着，竟不自觉笑出声来。恋着的人，不管是谁，都会变得笨笨的吧。
素颜去行族礼的那天，我在桃林里继续忙碌，指挥他们搭建成婚的礼台。直到黄昏，那礼台完成之后，我派人去请父亲过目。不想回来的人却说父亲已经找了我一个下午了，要我快点到正堂去。找我？会有什么事呢？族里事无巨细，我都一一打点好，应该是不会有纰漏的。我放下手里的东西，快步到正堂去。父亲和长老们都在，正堂里弥漫着紧张而沉重的气氛。见我到来，长老们行过礼后坐回原位，我陪父亲坐在正位后，父亲递给我一本古书。作为族长，这本古书我自然认得。那是藏书阁里的书，小的时候母亲喜欢给我讲里面的故事，长大识字后自己没事就拿来看看，所以甚是熟悉。里面有一篇最为熟悉，因为那图片是我唯一见过的出现在书里的彩图，那是一枚粉红的桃花花瓣。故事说的是桃花，来自王母蟠桃园的桃花。桃花？我的心蓦地一惊，倒抽冷气：素颜！
王母桃园里的桃花，每三千年开一次。那桃花既不是妖也不是仙。但却因着生于仙境的缘故，多少有了灵气。花落之际，往往有几片花瓣随风仙的脚踝处落入人间。那花瓣不经冥道轮回，于上巳节投生为女子。五年双目失色，只认桃红，左臂显现桃花花瓣的图案，类胎记。因其为女巫，往往为世人所弃。十七方能有记忆，上巳之时可以回到桃园，算是历过天劫，得以名列仙班。若是过了时候，便只能投入冥道，轮回为凡人。令我之前印象深刻的，便是女巫身上的桃花花瓣图案。
难道，素颜？不可能，明明是孪生，月芽都不会。只是巧合，只是巧合。碰巧了是春天生，碰巧了是上巳节出生，碰巧了眼睛不好，碰巧......
父亲告诉我，今天行族礼时候，长老夫人和各处选出的女子，齐绕素颜，为她褪去衣物准备以溱河水为她洁身，不想却看到了她左臂上桃花花瓣的印记。众人以为是奇异的胎记，七长老的夫人，我的姑姑，饱读诗书，记得那藏书阁里的故事，便派人回来禀报。既是天上来的，必然是该回到天上去的。说着这些的时候，父亲不无担忧地看着我。
“素颜呢？我想见她。”
“回寺院里去了，说是累了。”
上巳节，三月初三，还有，还有两天。我到寺院里去，丫鬟回答说今天折腾太厉害了，已经睡下了。素颜，为什么不想见我？难道，那名列仙班会比我们之间的盟约更重要？莫非这凡世的感情，其实你根本不想要？
我悄悄绕过寺院的正门，从偏门进去。那散发着桃花淡香的房，便是素颜的闺房吧。我过去窗下，她果然是睡着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的睡颜，如此安静平和，一如她的温柔，仿佛已经离了尘世。我轻轻坐到床边，也许是睡得很浅，她睁开眼。见是我，虚弱地笑笑，伸出手给我握着。
“对不起，没有依约回去看你给我的惊喜。”
“嗯，会有机会再看的。很累么？”
“嗯，有点。”
我们都沉默了。心里纵然有无数的话也说不出来。素颜，我多想问你，你会愿意为我，留在这尘世间，甘心为人么？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问不出来。素颜，我无法开口。我知道无数凡人苦修，为的也不过是名列仙班，而素颜，可以不经历那苦修，何尝不是好事？只是，素颜，我是如此自私，想要你留下。我心里反反复复地被这思绪纠结着，让我的心不断地绞痛着。最终还是素颜先开口了。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希望你，娶月芽......她，一向是很喜欢你的。”
“哦。”
素颜，我该说什么？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自私地要你留在人世受冥道轮回？还是骂你自私不顾盟约？我不敢奢求三生三世，只要今生，可以在每夜闭眼之前看到你的睡颜，在每个清晨醒来看到你的笑容，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幸福。可是，上天给我开了那么大的玩笑，叫我怎么承受？我实在不知道怎样去面对这样的转变，只好放开手，和她说告辞。
“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你，你还记得我问过的吗？如果，如果有来生，你还会认定我，就像我认定你一样吗？”
素颜的眼里，盛满了虚弱的祈盼，让我心疼的悲伤。我在心里默默回答：会的，不管今生还是来世，素颜，我都会只认定你。但是之前她竟要我娶月芽，强烈的自尊不允许我说出口。我转过身，离开了她。
结局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元微之.离思》
她的选择，在她要我娶月芽的时候，已经一目了然了。我派十大长老去求亲，然后安排族礼，婚礼如期举行。
我最爱的那个女子，已经不可能回到我身边了，我娶了谁又有什么差别呢？反正不过是做一世族长，为我的族人奉献我自己。这一切，在遇到她之前我已经准备好了关闭感情和心门的。她只是不小心地打开了这一切，然后离开而已。我对自己说会好的，一切都会过去的。我是族人们的依靠，是族人们的希望，绝对不可以辜负。
自从那日离开寺院之后我便没有听说过关于她的任何事情，也没有问，长老和父亲自然也是小心翼翼地避开这话题的。我想她已然离开了这尘世，到那仙境去名列仙班了吧。人世间的日子还是要一天一天地过下去，只是这个春天的风，有点冷。
黄昏，满园桃花开。那片粉红得如梦境般的桃园，本是甜蜜的惊喜，幸福的开始。如今却像在嘲笑着我的傻气。嫁衣和花环都是为她准备的，居然全是粉红的装束，连发带都是。月芽身着粉红嫁衣向我走来的时候，有那么个恍惚的瞬间，我以为她回来了。只是，怎么可能呢？她现在大概早已喝下忘川上的水，忘记了曾来凡间走一遭。只是，那相似的面孔，那相似的容颜，还是不断在提醒我。
“素颜.......”
“嗯？”
月芽许是呆住了吧。她怔怔地看着我，眼里有与素颜相似的忧伤。是该忧伤的吧，毕竟夫君喊的是另一个名字。月芽走近我，带着坚定和执着，接过我手中的玉佩，向族人宣布从此她的名前嵌入我的姓，缘定三生。
族人的欢呼声我都听不到了，我唯一能听到的，唯一能感觉到的，是新娘踮起脚，在我的耳边轻轻地念出的那一句：“识君黄昏后，心似桃花开。”素颜！我惊住了，是你吗？真的是你吗？新娘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我，然后随着长老绕着礼台下去了。接下来的，是她在洞房的等待，还有我对族人的宣告。
我的心，有那么多那么多的疑问，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解答。于是在婚礼结束后便躲过长老们，到兰苑去。那等待着的人，一身粉红的装束，安静地好像入定老僧。
“素颜？”
“姐姐已经走了。”
月芽低下头，像做错事的孩子般，把事情告诉我了：与我成婚的人，宣誓缘定三生的人，的确是素颜。藏书阁里的古书，写了一半却忘了写下半。花瓣成人的女巫，不是人，不是神，也不是妖。过了十七岁的上巳节，继续留在人间便会灵力渐失，日渐憔悴。唯有投入冥道才能投胎为人，从此也断了仙缘，坠入人间。素颜为了等到婚期，竟快要耗尽所有的力气，在婚礼之后便已消散了身体，投入冥道的轮回里去了。
“月芽，为什么？你明明知道我爱着的只有素颜，为什么你还要......”
“因为，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不，在更早之前听姐姐说起你，我已经爱上了你！”
“月芽，对不起，我忘不了素颜。”
“我知道，我知道的。可是因为姐姐，才把我们联系了起来。就让她活在我们之间，让我代替姐姐照顾族长吧。如果，如果真的有来生，我就把你还给姐姐。姐姐说，今生无缘，但求来世。”
“月芽......”
月芽递给我一幅绢画，上面是素颜。是素颜，唯有素颜才有这样的笑容：明净清澈，温柔平和。她身着粉红的嫁纱，头戴花环，长发披散下来，俨然就是刚刚婚礼上的装束。风撩起她的衣袖，左臂上的桃花印记隐约可见。粉红的花瓣环绕在她身边飞舞，宛若仙子。她的眼，定定地看着我，那么坚定，就和刚刚向族人宣布时那样，仿佛还要和我再讨要一个缘定三生。月芽说其实嫁衣也好，花环也好，还是我准备的惊喜也好，在成婚之前长老们都告诉了月芽，素颜知道后，便想象着那样子画了下来。她知道自己已经难撑太久，却不敢和我说，怕我有太多的牵念。
我最爱的那女子，终究还是不能留在我身边。我再也不能睡前看到她的睡颜，醒后看到她的笑容。从此以后，却只能在回忆里去追寻她曾留给我的快乐与悲伤，也只能靠着那记忆去度过剩下的余生。多希望听到素颜像当初每天在桃林分别时那般轻轻对我挥袖说一句：那，明天再见......然后明天醒来，发现我不过是做梦一场，依然会有一个美好得教我忘记呼吸的女子在桃林等我，依然可以陪她在清晨的曙光里散步，看她专注地收集下叶尖的露水，然后羞涩地微笑，我便会知道她在憧憬着成婚后的生活。只是，那女子，已经离我很遥远了。
又起风了。素颜，不管今生还是来世，我都会认定你，就像你认定我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