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一直觉得自己是家里沉重的包袱,揭不开的伤疤,于无言中淌泪。
她本该是个男孩,这样母亲就不用承受如此多的委屈,这样家里就不用有太多的纷争,这样也就不用遭受亲戚们的冷眼。自她呱呱坠地,巴着眼需要拥抱那刻起,在产房等待室还没坐热凳子的父亲就去了赌场;她父亲的母亲也就是所谓的奶奶连正眼都不瞧一下,就商量着把叮叮送养给谁了。叮叮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叮叮她娘也不好受,因为没为家里传香火而缺乏坐月子应有的照顾,落下一身病患,田里的活是干不得了,为此也在乡亲们的口中落下不少话根。
要知道山里,女人=下田+生男孩
然而这个公式,叮叮她娘没敲好,因为身体原因,成了个不下蛋的母鸡。不过这对叮叮她爸没太大影响,因为他早已将叮叮母女屏蔽了,大大方方的找了二奶三奶。同龄的孩子受大人影响,都很瞧不起叮叮,两母女就像空气一样相依为命在大山里挣扎求存。
山里的女人命运是悲惨的,前途是暗淡的,地位是卑贱的,卑贱到作为女人的你,要是不能生个男孩不如自行了断罢,叮叮一直怀疑自己能否像文章中的女孩绽放自己的鲜花。
山里的女人备受山水灵空的滋养,同时也造就了自己的脱俗清澈的一面,叮叮就是其中一个。时间像水滴一样慢慢流逝,叮叮一天比一天水灵起来,大山男人看叮叮的眼神也逐渐由不屑变为迷离起来。
直至一天,叮叮下山赶集时被一位艺术学院的老教授发现。他发现叮叮古典质朴,淡泊的气质,还有大山来的宁静旷远的嗓音,未被大城市污染,那么的纯洁那么的清净,如同珍宝一般,以至于老教授尾随而至,登门拜访,不,应该说登山拜访。
“这孩子可是个好苗子啊,多加栽培,日后表现不俗啊。”
羞怯而又兴奋的叮叮把弄着自己的辫子不知如何是好。
终日醉酒的父亲也有清醒的时刻,开口了:“我们可没有这个闲钱,山里的女娃混个小学能识几个字就不错。”
这话就像拦路虎一般,窒息冷冻了在场的空气。
老教授规劝道:“我可以尽最大努力为叮叮申请补助,那样学费就不会太多——”
“那也没用,老子干嘛花钱为别人培养媳妇呢?”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说话呢……”
望着冥顽不灵的父亲,无奈叹息的老教授,以及在一旁不知所措的母亲,叮叮掩面而泣,冲出了家门,只身躲在羊圈里哭泣。
“女人怎么就只能当别人媳妇呢?不可以有自己的梦想吗?”
“那就去吧。”
叮叮回头一看,是尾随而至的母亲。
沧桑,病恹恹的母亲,终日被吃喝赌嫖的父亲打骂而暗自流泪不敢声张。“无论如何都要走出大山,知道吗?妈不想你走跟我一样的路。至于其他的不用担心,有娘在。”
看着过早衰老的母亲在寒风中摇曳的白发,叮叮哭了,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那样的撕心裂肺,那样的歇斯底里,那样的不可阻挡,仿佛要把多年所受的苦楚通通释放出来——叮叮上了当地著名的艺术学院,表现很不错,好几次在县里重要演出中担任重要角色,还屡屡上电视。天道酬勤,更何况叮叮是个肯撒汗水又有天赋的孩子呢?
每次回家,乡亲们的态度一次比一次好,谄媚的态度那么的让人起鸡皮疙瘩,孩子们都追着喊着要签名,父亲以及父亲的母亲都不再喊死丫头,改口“我们家叮叮”了。
只是叮叮不明白上学前那一夜,母亲是如何为她扛住一切以及前期不菲的费用是如何解决的呢?她多次问母亲,得到的只是神秘的微笑。好在她现在小有名气了,刚刚连拍三个多月的小电视剧终于杀青,得到了导演的肯定,将来——可以有条件让母亲过的好一点了,也许该搬到县城了。
“好了,在这里停车吧。“叮叮摆摆手让助手把她大包小包的礼品卸下。刹车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妈,我回来了。”安静的老门嘎吱一声推开了,看见的是——
妈妈的遗照!
叮叮晕了过去。
叮叮后来翻看一系列的卖血单以及一份协议书,才知道,在上学前那一夜,一向软弱的母亲是拿着菜刀以死相逼才让父亲同意的。至于那昂贵的费用是母亲一次又一次的卖血换来的,难怪她日益消瘦了。然而这哪足够呢?母亲偷偷背着她签了一份卖肾协议书,身体每况愈下,直至熬至叮叮出头之日才倒下的。
叮叮一直认为自己是山里迟开的鲜花,压抑许久的梦想。
叮叮她娘何尝不是呢?她用生命来换取女儿的梦想,终结自己在大山的屈辱愚昧,这样的山花能说开得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