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今世》作者胡兰成，全名为《今生今世：我的情感历程》。张迷们读《今生今世》，不是因为对胡兰成和他的情人们的情感纠葛有太大兴趣，而是因为该书中胡兰成对张爱玲进行了详尽细致的刻画，可以说是至今为止张迷们能找到的关于张爱玲日常生活和感情世界最宝贵的的资料。世事沧桑，胡兰成多年后重新在大陆出名，就是因为张爱玲，因为这一本薄薄的《今生今世》。但是张爱玲对此不以为然，她在给朋友的一封信中写道：“胡兰成书中讲我的部分缠夹得奇怪，他也不至于老到这样。不知从哪里来的ｑｕｏｔｅ我姑姑的话，幸而她看不到，不然要气死了。后来来过许多信，我要是回信势必‘出恶声’。”尽管如此，毕竟众所周知和胡的恋爱是张年轻时唯一的一段感情，所以虽然张本人提出异议，但是张迷们也仍然是要拿这本书来研读，希望从里面找出一点点的关于张爱玲的只言片语。

    既然要从《今生今世》说张就得先提提胡兰成。胡兰成，中国近代作家与争议性人物。1906年生于浙江嵊县，字蕊生。1927年从燕京大学退学。后来效命汪精卫政权，建国后逃到日本。胡兰成1944与张爱玲结婚，1947与张爱玲离婚。《今生今世》里所揭露的胡兰成自画像，的确很不讨人喜欢，读者既不齿于他投敌事伪，也厌恶于他的到处留情。但是他的文采却的确是一流，余光中曾说：《今生今世》文笔轻灵圆润，用字遣词别具韵味，形容词下得尤为脱俗。胡兰成于中国文字，锻炼极见功夫，句法开阖吞吐，转折回旋，都轻松自如游刃有余，一点不费力气，“清嘉”而又“婉媚”。就是一个这样的胡兰成，成为了张唯一一段情感的主角。

    “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①这是张题在赠给胡的照片后面的话。高傲如她，在感情的世界里，在心爱男子的面前，甘愿将姿态低到尘埃中，有的人说这是对爱恋的绝妙的描述，在深爱的人面前，丢掉一切的姿态，将身俯下来，谦卑地爱，失去自我地爱。正所谓为爱痴狂，但这种谦卑，她心里又是欢喜的，甚至在谦卑的心里可以开出绚烂的花来。

    这是1944年的春天，23岁的张爱玲第一次向一个男子敞开了自己的心胸。在那前不久胡兰成因与汪精卫政见不合，被汪精卫下令逮捕后才刚释放。张爱玲并不是不懂这一切，但她是民国的“临水照花人”，本身就不是一个世俗之人。她不以尘世的价值观去品评一个人。她没有什么政治观念，只是把胡兰成当作一个懂她的男人，而不是汪伪政府的汉奸；那时胡兰成已成家，但对于胡兰成的妻室，她也不在乎，因她似乎并不想到天长地久的事。她在一封信中对胡兰成说：“我想过，你将来就是在我这里来来去去亦可以。”②她所做的，就是倾尽自己的全部去爱他了。同年8月，她们结婚了，没有铺张的婚礼，也没有隆重的仪式，只有张爱玲的好友炎樱为证婚人，婚书上说：“胡兰成与张爱玲签订终身，结为夫妇。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③前两句是张爱玲写的，后两句则是胡兰成所撰，郎情妾意溢于言表。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多么美丽而又平淡的期盼，爱情就这样降临了。他们在一起生活，一起看书，看画报，谈论古诗，谈论别人的作品，谈论别人对她的评价。那时抗战仍未胜利，他们是在上海，是在被日军封锁的上海，时局动荡，但是“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代,个人主义是无处容身的,可是总有地方容得下一对平凡的夫妻”。④婚后的生活十分繁琐平淡，可却因着一份相互厮守的恋情而幸福着。

   “爱玲喜在房门外悄悄窥看我在房里。她写道：他一人坐在沙发上，房里有金粉金沙深埋的宁静，外面风雨淋琅，漫山遍野都是今天。”⑤这是胡兰成书回忆婚后生活写的。金粉金沙深埋的宁静——或许胡兰成对于张爱玲来说，所代表的只是这样一份难得的平静，但是这也就够了。张爱玲家世显赫，后来中落，然后父母离婚，少年时后母对她万般挑剔排斥，父亲是一个终日躺在床上吸大烟的瘾君子，长大后好不容易逃出了那个家搬到了姑姑家里，又遭遇生活的窘迫，母亲常年在海外，所得到的关爱真是少之又少，所享受过安宁平静的时刻又有多少？直到胡兰成来了，懂她，包容她，爱惜她，所以她是倾尽所有，无条件地投入了，尽管世事动荡，前途未卜，那又如何——“外面风雨淋琅，漫山遍野都是今天”——拥有今天片刻的宁静，这就足够了。

    然而好景不长，1944年11月，胡兰成到湖北接编《大楚报》，开始了与张爱玲的长期分离。那是一个时常有警报和空袭的时期。张爱玲的心是惶惶然的，“有朝一日，夫妻亦要大限来时各自飞。”但是张爱玲说：“那是你变姓名，可叫张牵，又或叫张招，天涯地角有我在牵你招你。”⑥

    但胡兰成竟是个毫无责任感的人，来武汉不久，他便与汉阳医院一个17岁的护士周训德如胶似漆。不久胡兰成又进行了一次婚礼，似乎全然忘了张爱玲的存在。而张爱玲对此一无所知。她给他写信来，还向他诉说她生活中的一切琐碎的小事。她竟还是那样投入地爱他。1945年3月，胡兰成从武汉回到上海。在张爱玲处住了一个多月。此时，他才将小周的事情告诉了张爱玲。她是震惊的，因为她把自己对胡兰成的爱看作是那样坚贞不可动摇的，但又怎么会冒出来一个小周？此时，张爱玲的心已被刺伤了，但她仍是爱他的。于是她只有默默承受。两个人在一起，胡兰成倒是再也不提小周了。也许他就是这样一个只看见眼前的人。但不料波折又起，日本投降后胡兰成成了通缉犯，在逃难路上又勾结上了有夫之妇周秀美，实在是滥情之至。接着半年未曾见面的张，竟一路寻着来到了胡兰成。这时，张已经是明白了，眼前这个男人，名义上是她丈夫，心里却装着几个女人，她是委屈的，又是感伤，又是灰心，她死心了。

    胡兰成懂得张爱玲对自己的爱之深，他也试图挽回过她。但张爱玲自有其理，她跟胡兰成说：“《美的画报》上有一群孩子围坐吃午时茶苹果，你要这个，便得选择美国社会，是也叫人看了心里难受。你说最好的东西是不可以选择的，这个我完全懂得。但是这件事还是要请你选择，说我无理也罢。”⑦骄傲如她，怎能容许两人的感情中多了一个人，爱对她而言必须是完整的，唯一的，有一点污浊都不行，不然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张爱玲又想起了婚书上的字，她质问胡兰成，“你与我结婚时，婚帖上写现世安稳，你不给我安稳？”⑧ 既然在胡兰成身上已寻不到安稳与平静，张爱玲自然是立意决绝了。

    离开那里的时候，胡兰成送她，天下着雨，真是天公应离情。她叹口气道：“你到底是不肯。我想过，我倘使不得不离开你，亦不致寻短见，亦不能够再爱别人，我将只是萎谢了。”⑨这场雨，也冲刷了他们曾经的“倾城之恋”。张爱玲已经知道，她这一生最美的爱情，已经走到了辛酸的尽头，再有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不能挽回的，不仅仅是她一生中最美的爱情，也是她一生中最灿烂的青春时光。张爱玲是一个太执着的人，一次恋爱，就已耗尽她一生的热情。她已“不能够再爱别人”，她只是“萎谢”了！萎谢的还有一颗年轻的心，张爱玲此后再没爱上其他男人。这个男人在她生命中匆忙的露面，是她的年华中最灿烂的时刻，可惜只若惊鸿一瞥，此后便是永恒的黑暗。

    1948年6月，胡兰成收到张爱玲的诀别信。信中写道“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是早已经不喜欢我的了。这次的决心，是我经过一年半的长时间考虑的。彼惟时以小吉故（“小吉”，小劫，劫难之隐语。），不欲增加你的困难。你不要来寻我，即或写信来，我亦是不看的了。”随信还附加了30万元钱，那是爱玲新写的电视剧本《不了情》《太太万岁》的稿费。

    曾经沧海难为水。到底曾经爱过，而且是刻骨铭心的爱，哪怕虽有千般委屈，但委实难以放下，因而拖了一年半的时间才有最后的决断。但是爱情的酸甜苦辣是可以忍受的，因为毕竟还是情味，而无爱的苦涩却是无可奈何的。所以张爱玲是真的死心了。从此他们不曾再见面。1956年张爱玲前往美国，从此也再没回过大陆。

    这就是张爱玲，敢爱敢恨，爱得忘我，爱得张扬，爱得执着，但也爱得从容，爱得淡定，爱得不卑不亢。

附注：①②③⑤⑥摘自《今生今世》，胡兰成
      ④摘自《倾城之恋》，张爱玲
      ⑦⑧⑨摘自《张爱玲与胡兰成》，刘川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