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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车轮转动的岁月

文字:施誉 图片: 编辑: 发布时间:2009-07-05 点击数: 分享至:

人在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地坚强起来呢?我不知道。

也许,脆弱和坚强正如悲伤和欢乐,总在有限的生命当中永无休止地此起彼伏,相互抗衡却难分胜负。本来以为内心从此坚如磐石,难以动容,无所谓的哀愁,无所谓的思念,无所谓的受伤,却发觉在一些无须专注的时刻,脆弱总会从模糊的印象中蜂涌而至,从宁静的血液中挤出无声无息的泪水,一点一滴腐蚀本应不再动摇的心石。

也许,脆弱和坚强就像一对天亮就要永别的恋人,纵使难分难舍,也只能忍痛割爱,相爱没有缘份的一生,相恨没有结果的邂逅。但有谁能说得准呢,在今后的一生,这曾经交缠又被迫分离的两条生命线,因为过去的相伴相依,不得不带着对方碰撞牵绕的伤痕继续往前生活。只不过是谁身上的痕迹深一点,谁身上的痕迹浅一点罢了。只不过是脆弱多一点,还是坚强多一点罢了。

假如日子是骑着自行车一程一程地驶过,那么坚强就是使劲踩踏的时候,因为速度过快,担心摔跤只能够心无旁骛。脆弱则是减速休息的时候,不免要回头瞧瞧已经路过的风景,分心有时,羁恋有时……

假如日子是用双脚一步一步走地出來呢?人生的第一步不正是从双脚开始吗?这个看似再合理不过的事实,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即便是这样,人生所有的记忆并不都是从那时开始。而我的记忆则是从自行车的轮子上开始转动。

当我减慢脚步,回头张望,视线所及的最远处,也只能是那个坐在父亲车头的小女孩。距离实在太遥远,遥远得无法看清那个迎风欢笑的小女孩在想些什么。我只朦胧地读到她脸上清澈而纯洁的幸福,仿佛世界从来就是如此,没有苦恼没有失望。只要父亲还驾在车垫上踩着脚踏,一切都会很好。她怎么会明白阳光和绚的日子并不天天如是,她怎么会明白身边的美景需要苦心经营,她怎么会明白这种无忧如此短暂。她怎么会明白那个每天把她从学校捧回家里的男人终有老去的一天,既然如此,她就更不会想到前面还会有另外怎样的男人载她上车,放她下车。于是,在过来人的眼中,这个小女孩的伤心说不上脆弱,因为她不懂何谓坚强,只能说是纤小的哭声以及擦干泪珠后容易满足的欢愉。

那些幸福过于微小,即使在有限的童年日复一日地进行,至今仍只能淡化成一幅浅浅的水彩画,在浓墨重彩的油画巨作上如柳絮般轻轻浮过。直到有那么一天,天空下起雨了。这个小女孩坐在父亲的车尾,躲在厚厚的雨衣里面窥探轮子下高高溅起的水花,她才开始意识到,父亲怀抱外面的世界电闪雷鸣。我停下脚步,竭力回首车轮上的心情。那张湿漉漉的雨衣裹住了她的面孔,只露出一双穿着布鞋的小脚,胆怯地往上瑟缩,生怕滚动的积水打脏走路太少的双腿。是过去那细丝一般的脆弱如暴风后沁心的风铃声温润严实的心扉吗?还是那双从未破损的布鞋掀翻了表面的坚强?为什么我的眼眶开始湿润?是的,那时我怎么可能懂得什么是苦难呢?只以为病了不吃雪糕就是一个坚强的小孩。我又如何能真切地感受,我默默爱慕的那个男人曾经流浪陌生的城市,穿着一双布鞋,破旧的布鞋,在雨天里涉水游走。过去,我坐在车轮上,是一无所知的孩子。如今,我走在路上,是他眼中一无所知的孩子。我试图用穿过布鞋的触觉,触摸他的心底,触摸他的痛苦,触摸他的眼泪,却发觉这种触动卑微无力,只能拨动我敏感的泪腺。

人生第一次记忆犹新的疼痛也是始于自行车的轮子。我为了躲避突然拐弯的大货车,在斜坡上急刹车,滚到路旁。那些青肿的瘀块已经在我身上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只能又一次回头,寻找那个刚从车上掉下来的女孩。她瘦小却勇敢,没有一滴眼泪,拍拍身上的灰尘,跨上车子,继续前进。爸爸告诉她,渡假的小乐园快到了。她忍着疼痛,一声不吭朝着向往已久的目的地使劲踩踏。那是坚强吗?总比哭泣与放弃要坚强吧。精神上的喜乐总能战胜这些无关要紧的皮肉之伤。

独立骑车的时候,距离下地行走的日子也就不遥远了。当她下地行走,父亲也就逐渐退居生活二线,取而代之的,便是把她再次背在背上的男人。此刻,我不愿回头。我心中所有的也就是他在我最沉醉的时候把我从他背上重重摔下,没有丝毫的怜惜,没有丝毫的怀念。她赤手空拳跌入脆弱的谷底,没有准备盔甲,只能落得遍体鳞伤。再也没有一个像父亲的男人向她保证,前方就是周末的小乐园。她爬啊爬,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才爬出谷底,爬到山腰。直到一个男孩推着自行车经过她的身边,把她拉上车子,载着她在这座脆弱的山腰兜兜转转。而他,只是过路的车夫,终究如父亲一样,放下他身后车尾架上的女孩。

如今,我已经抛下车轮,再次步行,一如我生命之初的方式。无所依?无所恋?还是,我真的坚强起来了?我不知道。夜,深了。我关掉电灯,试图用黑暗吸干泪水,却猛然想起,那几次聊聊可数的相见,都离不开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