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想象这双白玉般的手曾经被多少个男人握过。我只知道这是一双孤独的手,冰冷而平凡,在冬天的自来水中搓洗着我——一条很快就要被抛弃的洗碗布。
自沾水的第一天我就不由自主地爱上这双纤细柔弱的手。她洁白而细腻,总有想让人紧紧握住的冲动。只可惜,我是一条无力的洗碗布,不能给予她坚定有力的承诺。我的身躯在油污与冷水中、日复一日的磨蚀中迅速衰毁,但我的思想依然清晰,始终不渝地用卑微的执着默默地爱着这双灵慧的手……
我是在秋风刚起的日子认识这双勤劳的手。来到世上原本只是为了履行清洗碗碟的职责,却从来没有想过人间还有生离死别与爱恨情仇。直到那天傍晚,一颗珍珠样儿的水滴坠落在我的躯体,渗入到我的心底,又咸又苦……
那叫眼泪。
这双手心不在焉,在水龙头下把原本已经清洗干净的我搓完又拧,拧完又搓,重重复复,直到微温的十指冷却起皱。从那一刻开始,我才意识到上天赋予我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爱。我爱上这双流淌着热血的手!光滑的指甲,纤弱的十指,在残羹冷炙与油渍泡沫中沉沉地划过,仿佛是两朵洁白的水莲,出淤泥而不染!
她为何如此颤抖?她需要一双紧紧相握的手,一双永不分离的手,一双结实温暖的手。而我,只是一条洗碗布,用力不从心的无奈软化自己的身体,用啼笑皆非的动作触摸恋人的肌肤。我真的不敢想象这双兰蕙般的手曾经被怎样的男人握过。那是怎样残忍的事实!她仍旧忘不了那个男人的温度,即使那点微薄的热量已经在这双手上荡然无存,我却分明感受到隐藏在皮肤底下无尽的不舍与隐形的创伤。一双本该最需要疼爱的手为何藏匿着如此之多的伤痕?她的静脉里流淌着怎样的热血,却被秋寒般的现实掷下冷酷的冰块!我情愿做洗碗池里瞬间流走的热水,去温暖这双遭寒气欺凌的手,哪怕是脏兮兮的热水,哪怕是她极其厌恶的污水!
我不会说话,只会用无声的激情亲吻她的坚强与脆弱,用敏感的皮肤体会她的欢笑与哀伤,用深情的心眼凝视她的一笑与一颦。我不会说话,无法用柔情的声音向她倾吐我痴迷的爱,无法用深沉的歌声向她吟唱我仰慕的爱,无法用坚强的话语向她许诺我纯粹的爱。我是一个多么可悲的哑巴啊,她无从体会我的爱。我唯一的用途仅仅是被她用来擦洗碗碟!这双手要是知道我如此激烈地爱着她,她该会增添些许的快慰吧。
也许,我是一个幸运的哑子吧,尚且能够在这双手的指缝间呼吸着她的温柔与心思。我也是唯一一个可以如此亲近她的恋人,一个透过肌肤娇微的喘息便能熟知她所有的恋人,单思而忠诚的恋人!她不懂倾诉,我却能够感知她的往事,读透她的现状,预测她的未来。我清楚这是爱的力量。是爱,赋予了我独一无二的超能力。这种爱在旁人看来冥顽可笑,而我心甘情愿地在这短短几个月的生命中毫无保留地为她忧愁为她快乐。这双手曾经是一个天真的孩子,为了爱抛弃一切,甚至是她依赖一生的信仰。我多么嫉妒那个被深爱的男人,她毫无条件地爱着他,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如此,即使他俩已经相隔千里,音信杳然。
我不愿描绘这离去的男人是怎样的模样,因为我的生命短促如同蜉蝣,我选择宽容地爱,不问过去。我不愿猜想这双手将来要怎样地老去,因为我的爱情坚毅如同磐石,我选择成熟地爱,不问将来。
我深知,爱,在卑微的执着中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