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人物散记之二:十年一忆少华君
文字:外校教师 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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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10-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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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外外校小学部诞生十周年了。
在新中国六十华诞国庆阅兵大典里,从枪林弹雨中走来的老红军凝望着五星红旗之时,会不会心潮澎湃,老泪纵横?这很好理解。只是,我们这一拨绕着天鹅湖打转了十年的老员工们,大概还没这份豪情,自然也无须去矫情。天鹅湖那时是一池还算清明的水体,没有喷泉,也没莳上荷藕,但有一间可供小炒的饭厅亭子,亭前一侧更有一株巨大的阔叶榕,树下铺了一地的白蝴蝶,杂草灌丛蔓布,荒野而生气勃勃。不远处的教学楼外沿,绿绿的爬山虎缘壁而上,裹满西墙,蔚为大观。现在呢,都没了。
十年,不长也不短,是可供回顾和小结的时空组构。
《桃花扇》里唱道:“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世事就这样,无声无息,待惊觉过来,已走了那么老长的一段。天鹅湖畔走来的那些人,那些事,似乎还没因为外部环境的变化而与时俱进,依然保持着那一份非常时期的情感。我相信,当年居住十三栋“大同”宿舍的兄弟姐妹们,真围着张八仙桌唠嗑旧事,定然亲切无比,说到动情处没准还隐隐地泛着些儿泪光。物已非,人依旧。这是典型环境里造就的典型个案,没法复制的。
东拉西扯那么多,居然还没讲到我要闲话的角儿。人老了,毛病就是多。
我要讲的杨兄少华君,江西九江人氏。
这最早来的一拨同事们,十载寒来暑往后,对小学部今天的庞大教工阵容而言,已屈指可数了。重提旧事,抽丁素描,我独爱少华兄。理由有二,其一,同为雄性,可以避嫌;其二,此君最投我性情,有真真在在的君子气。我和杨兄很多年不在一个级组里了,不在一起办公,见面的机会就少,几年来虽然都绕着天鹅湖打转,咫尺犹如天涯。前段日子的某个清晨,碰着老杨从八角楼下的廊柱里拎着早点碎步而来,寒暄几句,哈了哈天气之类的话语,各自散去。因为怀揣着要写一写老杨的心绪,不免神思缱绻,很有些想法。这么一想开来,觉得老杨其人其事,杂沓而又邈远,恍若梦中。因此,文题里十年一忆之谓,并非没有由头的。
第一眼看见那个姓杨唤少华的年轻人时,我们都刚来外校报到。伊人正侧挎着个背包,额面放光,蓬松而厚实的头发微微蜷曲,正黑得茂密,一派飞扬的书生意气。但是,看来我们都还不擅于与人搭讪交谈,不是甫一见面仿佛知己似的热情澎湃的人。性情偏于内敛的人,大都如此,进退有度,心里有个拿捏。后来,小圈子里的人慢慢熟悉,话题渐广,谈兴渐浓,也不分已婚未婚高矮胖瘦长幼男女,反正,都能凑堆聊一块儿,主要是在晚课后那一段黄金时光。当时扎堆的人,很多,嘿嘿一笑露出满口四环素牙齿的老陈、笑话段子一肚子的席勇、孩子气十足而又老成持重的廖浩、细皮嫩肉寡言稳重的老檀、讲话慢条斯理透着奶酪味的王立平,都13栋二楼住一溜儿,俩人一房,和老式供销社的集体宿舍没什么两样,如厕沐浴,男女通用的公共设施;阶梯口,是老黄夫妇,没事也趿拉着拖鞋参加我们的大杂烩论坛;楼上是李旭和衷颖,老陈的晾衣叉一捅天花板,俩黄花闺女不施粉黛素面朝天噌噌就来了。当然,并不都一齐开人大会议似的齐刷刷,往往今儿一撮,明儿另一撮,错杂得很,很随意。杨少的话不算多,有时自个儿靠着床壁看书,任由旁边的一围人嗡嗡嗡嗡。但他一旦搭起话来,声音却很响堂,不像聊天,像在分析时势。
奇怪的是,杨少聊天里像分析时势,课堂上分析课文却像聊天。我很喜欢老杨的课堂,适度的激情加上慈蔼的笑意,轻快明朗,不累人。我对他的《观潮》和《景阳岗》两课印象尤深。前者,摹声摹态,钱塘大潮由远而近,訇然而至,听得很带劲。后者,是老杨的拿手好戏,对水浒人物,那简直是他家兄弟似的娓娓道来。老杨就像一位老猎人,把孩子们唬上景阳岗,这里如何,那里如何,鼓弄得他的喽啰们一个个生龙活虎,手操哨棒,照着老虎就是一阵乱棍。这样的课,如风雨球场出来后天上掉下来一罐冰冻可乐,快哉。我曾经跟小文谈过老杨的课,说老杨上课,是真的在上课,不像眼下某些大肆张扬的研讨课,那是在玩课。小文同意我的看法,但提出一点强烈的不满,说跟杨少同一办公室隔邻坐两年了,这厮就没正眼看过她两撇儿,太伤自尊了。我觉得不太可能,能得外校清风徐来老先生青眼有加的小文,去哪哪都得引发一股骚动才对。我以为这事,蹊跷,得空的时候,有必要调查下。
我和杨少在头几年里,一直“同室操戈”,同气相求。那时的整个学部,就是今天粘连着八角楼的那栋老图书馆楼,已经改装为教工宿舍。楼梯口拐进去的地儿大,布设了乒乓球台,是为当时的学生们因场外活动空间不足而添置的。我和老杨玩兴大,有一阵子几乎要上瘾,备课批阅之余,使个眼色:来一局?二话不说,操起家伙就把办公室扔到脚后跟,不出一身臭汗不罢休。开始往往是一推一挡,后来就是关公战秦琼,不是鱼死就是网破,特过瘾。不过,我似乎总是要占点上风。
我一直觉得老杨有一股迂气,可能跟他不太计较生活细节,与人相处不耍小心眼卖小聪明有关,更大的原因,可能跟他热爱读书有关。但老杨的迂,迂得不酸不腐,迂得有些耿直和可爱,迂得明理而包容。老杨不说话默然无语的时候,就像贵哥说的“杨少长得很哲学”那副派头,目光如入定,若有所思;即使做起事情来,也仿佛还有一件什么事给忘了似的,那一摊子事儿还等着他去完成。
我说老杨不太计较生活细节,并非是说他不会生活,比起传闻中陈景润为售货员少找了两毛零钱搭一元的公交车返回去讨公道的事,那是高明多了。老杨对生活,没有高远的志向,一副生死由命富贵在天的姿态。其实,很多人都持这态度,但杨少的这种姿态里隐含着一种淡泊冲和的心境,与那种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放弃迥然有别。正是这样的姿态,老杨的生活就不往精致里作力,才会有数次忘带钥匙或嘭的一声就把钥匙幽禁在卧室的事情发生,才会有饭卡一丢再丢六换新卡换得财务人员都记忆犹深的个案,才会有任由趾甲疯长及至买新皮鞋时伸出来袜头给戳了个大窟窿的骇人场景。
这些个事,海了去。我是见惯不怪了。
少华兄有这样严重的健忘症,某些方面却表现出了惊人的记忆力,比如说乾隆吧,咱都知道,可你还另外知道乾隆就是清高宗名叫弘历?光绪帝叫德宗名载湉?老杨知道。你可知道啥叫“临川四梦”和“苏黄米蔡”?老杨也知道。这些旮旯里的东西,当不了饭吃,既不经世也不致用。但人和人的最本质的差别就体现在这里,一个人肚子里“无用”的东西装得越多,他的内心世界就愈是广阔。老杨是真爱读书,他的读书,据我所知,不做笔记不写心得不事研究,读了就是读了,完全是一种精神常态,趣味使然。他对地貌史杂民风物俗三教九流等旁门杂学尤感兴趣,孜孜不怠。可是,你要由此而得出少华兄传统而守旧的印象的话,又错了。十年八年前的外校南门,食肆小店比比而立,有一回我和杨少、牡玉三人凑巧小食店里小炒,闲扯,聊到小说上去了,老杨和牡玉聊得热乎,说到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哈代的《苔丝》还有波伏瓦的《第二性》。我当时就懵了,这些个人,真够时尚的。我从来不认为染个鹦鹉头别个MP4穿条“流行前线”里淘出来的破烂牛仔裤就叫时尚,真时尚,是从自己的生活常态里跳出来,别具一种文化打量的眼光,自觉地对与我们的职业饭碗主流宣传娱乐追风之外的世界进行默默的关切。有一宗事,老杨是很自得的,他至少跟我提过三次,说某年看王小波,看完后就断定,这人,要红起来的,果然。小波走红,跟他的死是否有关系不好说,97年故去的作家有好几位,就他王小二红了,可见总该是作品的缘故。因为这次先知先觉式的预测,老杨对自己表示了大大的满意和褒奖。
国庆期间,老杨家来了一干亲人。因为“双节”的缘故,很多人都外出了,校园里谧静得很。我从停车场出来,蓦地想念起少华君来,——我很久没去探视他的窝了,自从这家伙由一介光棍却石破天惊地用揽妻携子的新形象出现以来。他的窝从老图书馆搬到了一栋,我去电致安,回说,在呢,某房某号,门开着。抬步进去,才发现一屋子的人,有俩小孩里屋耍闹得正欢,咯咯地笑,觉得自己去得也太贸然了,两手空空,还套着拖鞋。其时,我们的老杨同志,正看着一本《鬼吹灯》!杨家媳妇小芳同学还有点羞涩,不太说话,看我们后来谈得亲密,下意识地挨到夫婿一旁去了,时不时地插些话儿。瞅着这小俩口,我想起李春波的歌: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
从老杨家出来,已近半夜。天心月正圆。
谨以此文献给杨少华君暨广外外校小学部十周年生日志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