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县城发展得很快,一到傍晚,人们吃过晚饭之后再登山眺望夜景,聊天吹风,拉扯家常,便是小城镇惬意的生活。我站在塔顶,感受四面八方吹来的凉风,在这酷暑盛夏,最是这一山头风特别解人意。举目远眺,不禁感叹家乡县城变化之大,山下车水马龙,灯火通明,霓虹灯围绕的河面波光粼粼,越发增添了小城怡然的气息。再循目望去,远处是县城外的乡里处,小船载着灯光点点随东水流去,在河的下流再下流,灯光渐渐消散的地方,是奶奶家。每每在这个时候,总会猜想奶奶一个人在乡下的家里做着些什么,喂老狗老黄吃着什么嘀咕着什么呢,还是听着永远听不明白内容的电视节目打瞌睡,或者说是坐在藤椅上摇着蒲扇默默念叨着今天是农历什么日子,还是说在昏黄的煤油灯下检查着还残留着母鸡体温的鸡蛋……
那条开通了水泥路却车迹鲜见的村子里,最寂寥的时候方圆四五百里只有奶奶一个人住着。她也寂寞,也怕夜里邪幛的东西,琢磨过生病无人照料,什么我们能帮她想的一个人住乡下的弊端她都想了,但她始终没有产生过离开的念头。
小的时候不理解,一个孤寡老人放着宽敞明亮的县城大屋子不住,放着儿孙福不享,偏偏执拗地呆在一个荒无人烟的穷乡僻野里,成天和虫蝇蛇蛙在一起,那时候不理解不同情心里还嘀咕她的闭塞,到了更大的时候,在外归来匆匆探望,看见她那渠沟深的皱纹,爬满青筋的手,心里不是滋味,一肚子的酸遇见她那不可抗拒的微笑便又咽回去了。
那么多年,儿女们哭过,闹过,骗过,哄过,她还是坚守在那个地方。奶奶总说,那个地方生她养她教育她,跟爷爷在那生活了七八十年,在那养大了爸爸、姑姑还有叔叔伯伯们,但凡有一个字是关于它的,都是好的,她的生活甚至她的梦都与它脱不了干系,只有守在那里,住在那里,她才觉得踏实。现在,是真的长大了,才开开慢慢理解奶奶的种种行径。原来那一圈篱笆园,那一捧清溪水,还有那一习南北风,都是奶奶梦所触及的地方。六岁给爷爷家做童养媳来到了那个村子,与爷爷在那个地方一起懵懵懂懂地长大,经历过爷爷从好赌败家到挑起当家大担生性成熟,养育过八个儿女看他们一个个饮着村里那井水长大成人,成家立室,经历过日本鬼子在村子竹林深处烧杀村里人,吃过大锅饭挨过多少的饿,以及亲历文革的风风雨雨……稚嫩的幼年,少女初长成,贤惠媳妇,朴实村妇,岁入黄昏,一个女人的一生,都是在同一个地方度过,与之患难与共,相濡以沫,谁也不曾离弃谁。而我们又凭什么跟它争宠?
卷起裤脚,坐在田坎上,夏风越过禾苗迎面撞上渗着豆大汗滴的脸上,听着庄稼拔节的声音,那是奶奶最甜美的梦。
爱她,就给她自由。我们年轻的一代追求自由,追求享受,而我亲爱的奶奶何尝不是在追求自由,追求享受。生于斯,老于斯,是一种不言而喻的诺言。奶奶的家,奶奶的篱笆园,才是她一生的归属,精神的家园。
手里捧着一圈油菜花,戴着草帽在夕阳的余晖下归来,你身上泥土的气息与你那恬静的微笑,多么美好!
奶奶,你且伴你的篱笆园去吧,我们知道,谁也无法取代它。
奶奶,你且伴你的篱笆园去吧,我们知道,那是你的幸福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