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奥尼索斯曾说: 有一种文学风格,不以壮丽,而以优雅和精致取胜。品读日本的文学,我深刻地体会到这一点。无论是古代的随笔,物语,还是近代的散文,小说,字里行间都沁着美丽的哀伤,纤细微妙 ,含情优雅。
枕草子
恋上平安朝的文学,尤其是清少纳言的《枕草子》。随意写成的文字里,却深深渗透着她对美的感受力,对哀愁的感受能力,对生命的感受能力。
“春天是破晓的时候最好。紫色的云彩微细地飘横在那里,这是很有意思的。夏天是夜里最好。飞着流萤的夜晚连下雨也是很有趣的。”四季情趣里,这样的文字俯拾皆是,纤美,细腻,深情。时令季节的风情,在她的笔下流淌着润泽的美。读这样的文字,我脸红自己触觉的迟钝,焦忙把心磨得也粗糙了,哪会停下来去欣赏,更不用说写成文字了。
朱光潜说,诗人的心敏感,如蛛丝般,轻嘘微息,就能牵动全身。这话映照在她身上,很贴切。对美,清女有着蛛丝的敏感,无论是自然美,还是人情美。“年轻貌美的女人,穿着白绫单衣,外罩淡蓝的薄罗衣,在那里习字。这是很优美的。传送来的书简上,缚着一枝有着嫩芽的柳条。”含着润泽的心情,她细腻地体会身边的一切。淡蓝衣裳,嫩绿柳条,平凡人事在她的文字里,却成了可 以欣赏的风景。
对生命的美与哀愁,清女都有着细腻的感受。“一直过去的东西是:扬帆的船,一个人的年岁,春夏秋冬。”短短的一行话,却如此耐人寻味。“苦竹被风吹着的夜晚,或是夜里醒过来,这一切都让人觉得有点哀愁。” 她把生命之柔弱,把一种近于偏执的感受力带进了日本文化,成就了日本文学那纤细,哀伤,而一往情深的美。
徒然草
“有遁世者说,我在世上已经了无牵挂,只对于时序季节的推移,还不能忘怀。”日本的那份润泽的心情,脉脉地沁在每个人的心田上,连和尚也不例外。出家是出家了,可是心灵仍饱含着对美的感受能力。是的,在美的世界里,他们并没有因为身份而间隔了。
“煦煦的阳光下,幼草在墙根悄然萌动,而春意随之渐浓。”这份细腻的描写,对许多年轻人来说是困难的,可是他,一个和尚却做到了。我想这是因为他根底里含有一种温润的情绪,虽然出家了,可是心并没有随之枯死。他依然凭着真性情活着,怀着趣味去观察社间万物。“住所要舒适自在,虽说浮生如逆旅,也不妨有盎然的意趣。”或许正是因为看透了人世的无常,所以他才活得更加从容,也更加有情趣。
“对人情物趣一无所知,这样的人,想起来就可悲可厌。”《徒然草》里面对人物的品评,很有《世说新语》的味道。无论是栗子姑娘,芋头和尚,还是白萝卜将军,人物流露出来的真性情都与魏晋风流契合无间。吉田兼好推崇真性情,认为那样的人才是可亲的,有意思的。这样的人格,读后亦让人怦然心动。
总之,《徒然草》里无论是自然风关的描写,人物性情的品评,还是理论哲理的阐述,都含有诗的因子。单单一句:人心是不待风吹而自落的花,我想你就已经能体会到罢。
花未眠
“凌晨四点钟,我发现海棠花未眠。”
古典文学的哀美,一脉相承地沁在川端康成的文学里,丝毫没有时间的阻隔。他自己也曾说,上千年的文学和自己竟这样融洽无间。
在《美的存在与发现》里,他细腻地描写了晨光照射下的玻璃杯光和影的变化。字里行间闪烁着他的惊喜与感动。“我却在阳台餐厅里发现了晨光照射下的玻璃杯的美。像这种邂逅,不正是文学么?不正是人生么?我对这种美感受太深了,心里常常记挂着:今晨会怎样呢?”无意中发现的美,使他如此的欣喜,如此的动情。
“如果说,一朵花很美,那么有时我就会不由自主地自语道:要活下去。”这句话深深地颤动了我,因为一朵花而活下去,这是多么纯净而美的理由。我看到了一个文学家的深情。
在《日本美之展现》里,川端康成写道:平安朝的风雅,物哀成为日本美的传统。经历了镰仓的苍劲,室町的深沉,桃山,元禄的华丽,迎来了百年来引进西方文化的今天。的确,日本文学的美是一脉相承的,即使引进了西方文化,他们依然还是以自己的传统美作为抒写的底色。与西方的宏迈相比,他们在乎的更多是一瓣花,一片阳光,一抹色彩,一淌声音,那寻常生活里美的感动。纤细微妙,含情优雅,如泉水的润泽,似月光的柔美,这是我对日本文学的感受。
心情,润泽的心情,日本文学最大的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