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文学在历史的道路上采取了多种形式与策略谋求自身的发展,以唤起女性意识的觉醒。畸形的恋爱心理描写便是作家们另辟蹊径的创造,其中就有超越性别意识的雷斯嫔;两性平等、和谐的双性同体……作为中国女性文学的代表作家之一的张爱玲,通过塑造中国的厄勒克特拉,以恋父恨母的女性的畸恋来演示男性如何在男权时代以强权的姿态将女性吞噬,女性如何在绝境中步履维艰与奋力反抗。
恋父
在小寒的眼中,父亲与她是同属一辈的,毫无顾忌亲近父亲,当着别人的面前对父亲说:“你瞧你,连外衣都汗潮了!也不知道你怎么忙来着。” 活脱脱就是妻子对丈夫说话的语气。连旁人也察觉到她对父亲的偏爱。同学中有一个,见她去远了,便悄悄的问道:“只听见她满口爸爸的长爸爸的短。她母亲呢? 还在世吗?”
而在私底下,她更是勇敢大胆的告白自己的爱情:“我是一生一世不打算离开你的”小寒的“恋父”已达到极端,许峰仪对她而言完全只是一个深爱着的男性角色,“爸爸”这个名词在她看来只是个可笑的词眼,已无任何意义。
残暴的父亲——男权的批判
父亲徐峰仪就那么优秀,值得小寒不顾世俗的眼光,为了他放弃全世界吗?
当他把爱情转移到绫卿身上,面对小寒声嘶力竭的挽留时,他“捉住小寒的手,把她摔到地上去”。男人从来就把女人看作“墙上一抹蚊子血,衣服上沾的一粒饭粘子”,总是要来就来,不要就随手一扔!
小寒对她父亲说:“女人对于男人的爱,总是带点崇拜性。”她对许峰仪的爱,也可以说是源于对力量的膜拜和追求,女性需要力量来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根据佛洛依德的恋父情节理论,女性往往有亲父反母的复合情绪,潜意识中有一种取代母亲位置的愿望。很多人也根据张爱玲幼小时遭父亲毒打囚禁,成人后分别与比大自己14岁的胡兰成、29岁的赖雅相爱,来认为张爱玲有恋父情结。
实际上,“文化弑父”是张爱玲写作的一个特点,在她的作品中常常缺乏男性在场。但即使这一次男性出场了,也没有改变她对男权的批判。徐峰仪就是男性失职的父亲、背叛的丈夫和自私的情人的代表。
恨母
与视父亲为同辈相反,谈及母亲时,小寒便把她推到上辈去:“我母亲也喜欢热闹。她没有来招待你们,一来你们不是客,二来她觉得有长辈在场,未免总有些拘束,今儿索性让我们玩得痛快些!”
当面对父亲与凌卿同居的事实时,小寒忍无可忍,愤怒指责母亲:“你别得意!别以为你帮着他们来欺负我,你就报了仇!”这已经完全不是一个女儿对母亲该有的态度,分明就是情敌的控诉!这时的她完全只是将母亲作为一个单纯的女人来看待,“母亲”这个词所代表的深切含义在小寒那里消失殆尽。
懦弱的母亲——女性的悲哀
许太太在家庭中一直扮演着卑微的角色,丈夫能毫无顾忌地找情妇,女儿能放肆无忌惮地发难。
许太太是张爱玲笔下又一个“冗长单调的悲剧”,表达的是女性一直受压抑的主题。女人一生的时光就只是等和忍,连“笼子里的鸟”也不如。与《红玫瑰与白玫瑰》中的孟烟鹏相似,丈夫就是她们的天。他们以满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决心的,一再容忍丈夫对自己的冷淡和不满。
萧红说过“女性的天空是低的”,“我一生最大的痛苦和不幸,都是因为我是一个女人”。女性受压抑有着环境、男人的因素,但难道就与自己的造化无关吗?正如波伏娃所说:“女人并不是生就的,而宁可说是逐渐形成的。”
由于经济不独立,女性就没有了单独生存的能力。要是离开了丈夫根本就不能生存下去,她们只有忍受,即使苛且之事也要予以妥协。女人是一个符号,一种标签,而且只有阐释男人的时候,才能附带意义。男人是她们做人的唯一内容,男人的爱与不爱成为她们生活的全部内容。她们不晓得还有其他出路,不去追求自己的人生价值。这种不思改变,令她们不懂得反抗,只能一生依赖男人而生存。许太太就是代表这一类自甘依附于男性,受男权压迫而变得千依百顺的羔羊。
疯狂的女人
爱上自己的父亲本来就是一件难以想象疯狂的事情。而当她得知父亲背叛她和绫卿在一起时,她的情感再也无法压抑,喷薄而出:“我有什么不好,我犯了什么法?我不该爱我的父亲,可是我是纯洁的!”她哭道:“你看不起我,因为我爱你!你哪里有点人心哪……你是个禽兽!你,你看不起我!”在家里声嘶力竭做最后的挣扎挽留,在凌卿家外冒着风雨的痛哭追寻……小寒已成为一个被抛弃的疯女人。
突围反抗——恋父恨母
小寒的疯狂并不是恋父情结在作祟,而是在寻求爱情的平等,女性人格的独立。她企图通过与父亲平等的相爱,把男女两性放置到同等的地位。她从小就看着代表男权社会的父亲如何对待作为女性的母亲,她渴望摆脱这种生存困境,达到与父亲力量的抗衡,希望在父权制的社会里取得与男性对话的同等权利。在这一点上,小寒是勇敢而主动的,她不希望成为一个弱者,她以一个独特的身份从母体上分离,并跨越了母亲,直面男性社会,宣告了她的女性情感和生存欲望。
她并不是厌恶母亲,她厌恶的是母亲的无能、弱势、唯唯诺诺。小寒是一个拥有强烈女性意识的人,小说开头就描写到世界好像就“只有天与小寒与上海”一样。她希望女性能够奋起反抗,改变自己长期受压迫的地位。当小寒被父亲背弃之后,她体现出来的歇斯底里与母亲的默默忍受截然不同,透露着女性在与男权抗衡中的疯狂与绝望。
她的挣扎就是“阁楼里的疯女人”,象征了“所有女性被压抑与反抗、被窒息与寻求、被孤立与倾诉的全部沉默的历史”。张爱玲笔下的小寒跟文学史上很多的疯女人一样,并不仅有受迫害后的疯癫行为,更是对男权彻底的反叛和强烈的抗争,而借助沉迷于不沦之恋的形象解脱了一直束缚女性“天使”的形象,实现女性的“解放”,还原女性真实的内心状态,发出女性的呐喊。许小寒所代表的是以几乎畸形或变态的方式去面对,甚或反抗男权社会,从而走向自我毁灭之途的女性。
“自己”解放“自己”
有人说《心经》是许太太、许小寒、段绫卿和许峰仪之间上演的一场性别游戏。在男权社会中,男性是游戏规则的制定者,而女性只能被动的去适应。以《心经》为代表的一系列小说是张爱玲对女性身份、女性价值、女性生存的思考。残暴的男权社会造成了女性异化与失落,女性独立生存价值被男权意识遮蔽得不见踪影,女性只能在狭小的空间中压抑生存。张爱玲在小说中揭秘了女性自身的弱点,表达了女性的精神诉求,以及探讨了女性的出路。她告诉女人要“喜欢男人但不依附男人,渴望爱情但不拘泥于婚姻,期待理解但又保持独立”,女人就要“自己”去解放“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