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清我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图书馆三楼的回廊,也许是今年三月份,也许更早一些。回廊内没有任何杂物,黑框、透亮、永远紧闭的落地窗隔绝了一些可能从里面传出的声音。正因为如此,这回廊显得幽静、神秘,它的尽头似乎通向古老而令人迷醉的中世纪花园。
我从没有到回廊上去过,即使是看书看得很累的时候,我甚至不知道哪里可以通向回廊。在图书馆里是看不到回廊全貌的,只有在落地窗的某一段,才能看到回廊在某处转弯,而后径直通向另一端。白天的时候,可以看见回廊屋檐与天空分割出的成直线状的蓝色,明快而积极。
我常常在回廊旁边的座位上看书。因了这回廊,这一带的座位显得分外静谧。紧挨着座位的是一排排摆放有致的高大书架,上面整齐地放满了图书。春天的空气温暖潮湿,阳光明媚动人。到了初夏,空气会明净得多,光洁的墙面褪去了回潮的痕迹,有一种初夏的冰凉。一个围墙环绕的狭小花园,大地散发着泥土的芬芳,里面有一座年代久远的房子。猫咪们在院子里嬉戏,蹦蹦跳跳地互相追逐,阳光中有尘埃在飞舞。围墙上,屋顶上,随处可见猫的踪影,复杂而神秘。我抬起头,四周安静极了,书散发出氤氲的香气。猫的踪影突然不见了,而我在看着莱辛的《特别的猫》。
莱辛一生与猫相伴,从非洲到英伦,从不间断。那只有暹罗血统的灰猫是风华绝代的美女;橘猫的出现总是伴着连绵不断的大雨,流淌的雨水在它身上染出一道道黑色的条纹;大帅猫到了晚年,已是被截去一条前肢的残弱老者……在这与猫相伴的岁月中,沉淀在她心里的,是一种幽幽的哀伤。这本书,让我开始思考我们为什么生活,又该怎样生活?
我有个奇怪的念头,觉得回廊可以通向那个神秘的花园。只要推开回廊尽头的那扇门,就可以去那个有猫咪的世界。那里正有暖洋洋的春日,蝴蝶在花间起舞,英伦乡间的气息回荡在每一寸阳光和空气中。突然,四周一片漆黑,有些想象戛然而止。原来,图书馆熄灯了,我只得离开。回廊一直在那里,一动不动,黑暗中的它没有变样。
然而,每回靠着回廊坐下,我看到的回廊尽头的景象却不尽相同。有时是贝尔曼老头在风雨飘摇的夜里奋力画着那最后一片叶子,有时是江国香织喜爱的那片沉落的黄昏,有时是伍尔芙书写《奥兰多》的乡间,有时是艾略特诗中的客厅。我总想看看真实的回廊尽头是怎样的。
当然,回廊尽头可能并没有什么东西。它本身是一条通道,说不定它的尽头只是某个出口。但是,回廊本身已足以引人无限遐想。它让我在读书之余,看到窗外一些普通又奇妙的风景。
长久以来,我总爱在阅读中想象,这回廊于我便有了很多存在的意义。闭目,我能听到音乐巨人贝多芬弹奏《命运交响曲》时发出的呐喊;屏息,我能感受到挪威森林里阵阵清凉的气息。想象带出了阅读的外延意义。有时候看到一句话,便可想象出一场戏,梦幻而跌宕。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回廊依然在那里,我却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我不知道别人是否也如我一样注意着回廊,但我知道每天都有人在这里阅读、思考,离开的时候总带着满足的笑容。
有个慵懒的午后,在沸水浸泡中的迷迭香散发着香气,无意中重读到席慕容的话。她说:“生命是一条奔流不息的河,我们都是过河人。忘记在左,铭记在右,中间是无尽穿梭。”
我忽然想到回廊。回廊在左,书海在右,中间有无限想象。想象中的那些世界虚幻又真实,阅读的感受因此而丰富。也许每个人的阅读中都有这么一条回廊,回廊右边是真实的世界,回廊的尽头充满无限未知,吸引我们去思考、憧憬,然后有所收获,最后心满意足地离开。
此时,我就看着回廊外的天光渐渐淡了,慢慢合上书本,仿佛听到微风掠过落地窗。落日的余晖中隐约可见飞舞的尘埃,我的心里忽然泛起了说不出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