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生偶遇初相识
我们刚来时，可怡总是吵吵闹闹，用一种很野蛮的方式吸引我们的注意。课上课下，她都蹦蹦跳跳，到处捣蛋，弄伤自己。开始时她并不与我要好。我的表情不生动不温柔，且对小孩子有恐惧心理，并不懂得与可怡或是其他孩子交流。我隐约觉得与他们之间有一道墙，因为自己成长的原因，总觉得无法翻越。可怡用她最暴力的方式对待我——打我，捏我。我痛得面露痛苦的表情她便十分开心。这样的相处方式持续了几天。来到长塘小学后的几天里，我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和孩子们打成一片。我只是一直在远远地观望，每次上课之前都压抑得要命。翻看队员们的每日总结，会提及孩子们需要关注需要爱。那时，我明白即使我了解，我也给不了孩子们需要的爱。我只适合远远观望，找到自己成长的突破口。
有天早上,我被可怡班里其他几个女孩子拉进三年级课室里听课。在前一天的运动会结束后，可怡已因为我不给她玩相机和我闹起了情绪。当时我并不觉得自己在她心中可以占到怎样的位置，觉得她的生气只是暂时的，有其他人对她好，她便会很快忘记这些不愉快。下乡支教队伍里的成员一共有29个，比我漂亮比我幽默比我可爱比我温柔比我生动比我活泼的大有人在，且可怡一开始便黏上了育芬。育芬是个温柔漂亮的姑娘，待人温和，脾气很好。我从不指望会有小孩子愿意与我这样一个有孤独症又有小孩恐惧症的人交流。但看见我和别的小孩坐在一起听课，可怡明显地表现出对我的敌意。那节课是魔术课，全班乱成一团，我在教室里被学生们扯着走来走去。可怡一看到我靠近便转过身去背对着我，眼里恨恨的。这样的混乱状态持续了二十几分钟。教室里有小男孩要扯我的头发，可怡此时便冲过来用力打开小男孩，还大声呵斥他不许扯我的头发。但过后可怡便又背对着我，不肯理会我。她是班长，由于情绪不好，与班里同学闹得很凶，有些小孩子并不服从她。教魔术课的老师下令让可怡出去，可怡便拉开门走了出去。我跟着出去，看见可怡在教室门前蹲下，哭了起来。我和任课的老师蹲下来安慰她，向她解释，但于事无补。SP过来，问她怎样才肯进课室。而可怡，却一直恨恨地指着我说：“我跟她没完。”一时之间，我觉得有些窘。本来在小孩的问题上就有障碍，这已让我很挫败与自卑了，现在给可怡这么一说，我就更加没辙了。SP一直在问可怡，要求可怡给她一个答案。可怡说了句：“她进我就进。”听罢我便站起来，欲往教室里走。SP示意我先不要进。她再次得到可怡的肯定答案以后便示意我进去。我们相继走进了课室，但我心里没数，只好选择坐在可怡前排的位置。后来，我明白这样做是很致命的——固定坐在某个位置，其他孩子觉得你偏心。
离下课还有十分钟。可怡一直在我背后用笔戳我。我对她有愧疚心理，于是便任由她发泄。其他小朋友看到可怡欺负我觉得不平便想阻止可怡，但这样可怡反而戳得我更狠。我把椅子挪出来向后移了移，和可怡坐在同一排上。这时，她不再用笔戳我了，但看我的眼神还是充满怨恨。我开口问了一句：“为什么生气？”可怡不搭理我。我站起身便往会议室走。即使我不愿意得罪小孩，我仍要保留最后一点尊严。即使不是我的孩子，我也要得到一个答案，一个“你为什么生气”的答案。
回到会议室后一会儿便下课了。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梳理了一下情绪。其实在众人面前丢脸了还是另一回事，但自己面对孩子时的那种挫败感与自卑感油然而生，那种对小孩的恐惧心理有减无增。可怡是公认的令人头疼的孩子，每当她闹，其他人都采取阻止或不同意的态度。我承认可怡很吵，但这不应成为我与她交流失败的理由。
正当我茫然发呆并与子彦聊了一会之际，忽然看到门口处可怡示意我出去。在会议室门口旁边，我再次问道：“为什么生气？”她把头扭向一边，听了一会儿才说：“谁叫你不跟我玩。”我有点哭笑不得，她闹了一上午，为的就是这个。她接着又说：“每次都是我去找你，你从来不找我。”我心里一怔，这样的话出自一个10岁孩子之口，在意料之外，但细想，又在情理之中。我向她解释了一下便带她上楼。她要求我课间去课室找她玩。她的怒气已慢慢消退了。她在楼上宿舍东串西串，磕磕碰碰。她要找东西吃，可是我没有零食。她在宿舍某个抽屉里找到了棒棒糖，乞求我去找糖的主人，把糖给她。无奈之下我只好照做。她仍不满足，我只好拿起钱包带她到门口的小卖部。她听我的话拿了两样东西，并要求我给她一块钱，还说下午给我带好吃的。这时已是中午十二点多了，我叮嘱她赶快回家吃饭，她说她等一个人。再聊了两句，她便催促我快点进学校去，不然就要被锁在校外了。我跟她道别，便回学校去了。
下午两点过后，可怡照例早早地来到学校跑到我的宿舍。但这次她不再吵闹，不再嚷嚷着要叫每一个人起床。她打开我的蚊帐，弄醒我，轻轻说了声：“懒虫起床了。”得到我的同意后便拿起我的手机在一旁玩。我起来后她掏出口香糖给我。后来课上课下，大家相安无事。接下来的几天，可怡变得越来越乖巧，礼貌懂事，见到其他姐姐也不再叫她们“猪八戒”，而改口叫“姐姐”。
可怡与我亲近起来，不再打我捏我。每天中午，她都跑上二楼来到宿舍找我。见我还在睡便弄醒我，钻进蚊帐里翻我的手机玩。她坐在墙边，不吵不闹，静静玩游戏。上课铃响了便飞快冲下去上课，从不耽搁。课间的时候，她会来会议室找我，或坐在我的怀里撒娇，或拉我出去草地上玩，或坐在一旁玩我的手机。虽还有些吵闹，但已没有那么捣蛋了。其他老师也反映可怡乖巧了很多。
偶尔，可怡会喊这里痛那里痛，有时会不小心弄伤自己。她的班主任子彦说那其实没有大碍，或许是可怡转了一种方式来吸引大家的注意。子彦还说：“她知道你对她好，心里在乎她，她便会心疼你。”想想这些天跟可怡有关的一切，的确如此。
二.人生最美相处时
为期十天的下乡活动很快到了尾声。离开长塘小学的倒数第二个晚上，我破天荒地睡不着，夜里十二点多起来到院子里溜达。碰见子彦也没还没睡，便与她小聊了一会。我知道作为三年级班主任的她，心里最放不下的也是可怡。她担心我们走后可怡会打回原形。她一直想找可怡聊聊但都抽不开身，还说幸好我这几天在陪着可怡。子彦每天从早上八点到下午六点，没有一刻闲暇，陪着三年级那帮调皮的孩子。院子里灯火通明，空气里已没有了白天时的燥热，渐渐转凉。快夜里一点了。子彦说她上去睡觉了，我也跟着上去，但睡意全无，心里想着可怡的种种。我从没这样记挂着可怡，害怕两天后分别时像离开自己的孩子一样不舍与难过。
下乡的那几天我绝大部分时间都觉得累，晚上总是早早睡去。那晚尽管也很疲惫，但心里有些东西，睡意全无。我拿着本子来到会议室，写下可怡的故事，写到夜里两点多便回到床上躺着。可怡的故事在未来两天会继续发生，还写不到结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可怡的转变，想着即将来到的分离，难受得无以复加，抱着被子哭了起来。可怡吵吵闹闹，与人相处的方式这么极端，落差这么大，是因为她渴望被爱与被关注。成长中得到的关注不够多的我更能体会这一点。只要我们给予正确的引导，可怡就可以健康快乐成长，与人愉快相处。夜深了，有种难过涌上心头：从没有一个人像可怡这样需要我，从没有人像她一样霸道地表达她需要我的爱和关注，从没有人因为我的不在乎而生气。我的父母，我的朋友，我喜欢的男孩子，貌似从来不太需要我，而我，总是很需要他们，但我却不会表达我的需要。现在有一个人需要我，强烈要求得到我的爱，我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夜里三点多了，我却觉得离天亮还有很久很久。我盼望第二天的到来，盼望看到可怡调皮捣蛋但很可爱的样子。
七月二十六日如期而至。下乡结束前的一天，学生和老师都有很多事情要忙。例如第二天的结业典礼，例如给学生准备礼物。下午最后两节课，各个年级上的都是班会课。班会课完后有结业典礼的彩排仪式。我只负责第二天的录像工作，所以很清闲，到处走来走去。学生们在离别前的一天都无心听课，下课后整个校园就更加热闹。我在会议室里，没有事情可做。子彦开完班会后走进来，对我说：“可怡说祝你幸福平安快乐。”我愣了一下，用了几秒反应过来。离别的味道渐渐浓烈起来。我记起早上的时候，因为看错课表上课迟到了，下课回到会议室后心情不怎么好。可怡进来会议室找我，要我的手机。我当时有点气，对她说：“每次找我都是为了我的手机，你把它拿去，别再来找我了。”她看到我心情不好，便没有吵闹，但还是要手机，令我哭笑不得。细想，孩子多么无辜，大人们总是把气出在他们身上。我自己最不喜欢父母这样对待我，但我，却这样对待可怡。
彩排仪式现场很热闹。队员们工作的工作，看热闹的看热闹，我则被一些小孩扯着和他们一起玩。好不容易脱身，回到校长室里坐着。可怡没有像往日一样黏着我。她看到我，走进来在我的耳边对我说：“姐姐，我祝你幸福快乐。”我点点头，很感动，除了说声谢谢不知道还可以说什么。当时我以为可怡只是对我说这些，但我看见她跑去拉着每个哥哥姐姐，在他们耳边说话。我问旁边的队友可怡有没有跟他说祝福语，他说有。我看着可怡跑来跑去，看到她这样真挚，便知道她什么都懂。将近五点的时候彩排完毕，三年级的一些孩子拉着我去三年级的课室，说有东西看。我走进课室，看见黑板上写着“各位老师，祝你们永远幸福”的大字，还有一些小字，都是祝福我们的。我突然觉得感动和伤感，但还是忍住了将流下的眼泪。子彦进来看到后便哭了，学生们围着她坐下。其他队员们逐一进来看黑板上的字，除了感动还是感动。这些10岁的孩子，用最淳朴真挚的方式，表达着他们对我们的留恋和祝福。
晚上的会议开始前我和子彦在会议室里聊了起来，关于孩子，关于如何对待他们。说话间我们决定给孩子们写信，于是开始制作信封。会议室里有其他人加入我们的谈话，但和我有最相似看法的，还是子彦。SP进来，在我背后站着，我向她索要好看的信纸，告诉她我要写信给可怡，顺便告诉她我知道我要怎么教育一个孩子了。如果我有一个孩子，他长大后无论成为伟人还是毒王，我都一样爱他。SP或许觉得很突然，但还是理解了，并给我拿来信纸。会议结束后，队员们都出去排练节目，剩下我和SP。她问起关于我的感情的问题，聊了一些关于爱情、婚姻、绅士、爷们的看法，彼此之间有些事情是很容易就理解到对方的。我说起我经历的那些，突然觉得陈奕迅歌里唱得很对：开始时捱一些苦，栽种绝处的花，幸得艰辛的引路，甜蜜不致太寡。
三.素笺铺展寄思语
写信到两点。其实信不是很长，只是我想了很久才下笔。写完后反复想一些事情和翻看写好的信。可怡才十岁，我有点担心我写的东西太沉重以至于可怡看不懂。但想想，我写的话虽有些沉，但无论她到了哪个年纪，都可以看。写着写着，我发现可怡教会我的，远远多于我给予她的。抄写下来，为的是记住可怡曾教会过我什么：
亲爱的可怡：
见信好！
首先呢，我的名字写作“李卓”而不是“李桌”。记得不要再写错噢，不然下次让我发现，就要打你PP咯。
可怡，你是个调皮捣蛋的孩子，许多哥哥姐姐都觉得你令人头疼。你整天吵吵闹闹，到处乱跑，还随便乱玩东西，一看就知道你是个不安分的小孩。
但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知道心疼和体谅别人，只是你太过吵闹让人拿你没辙。当你长大后，便要知道要想获得别人的尊敬、认可甚至是爱护，便要用一种温柔地方式。这样的你才更加可爱，讨人喜欢。
可怡，也许你觉得哥哥姐姐们给你带来了许多欢乐，给了你很多的爱，但同时的，你也让姐姐明白了很多事情。姐姐一直对小孩子有恐惧心理，但因为你，姐姐在不惧怕和小孩子玩耍。在你感谢姐姐的同时，姐姐也很感谢你；在你祝姐姐幸福快乐的同时姐姐也祝你以后都快快乐乐的。
看着你给每个哥哥姐姐都说出你的祝福，姐姐觉得可怡真是越来越懂事了。几天前，你还叫我“猪八戒”，和我闹别扭呢！希望你以后和别人相处，都用一种友好的方式，好吗？
可怡，你总是弄伤自己，这不好。女孩子要生动活泼，但也要爱护自己和珍惜自己。只有自己懂得爱自己，别人才会更加爱你。
可怡，你今年10岁，以后还有很精彩的人生等着你。记住，任何时候都别放弃你自己。在我心目中，可怡是最可爱、最懂事、最漂亮的孩子。
可怡，姐姐并不是感情泛滥的人。我喜欢大家开开心心地相聚，高高兴兴地道别。无论我们与人的感情有多深厚，感情的割舍和分离都不应成为我们的负担。人总要向前看，如果我们的到来曾给你带来过感动和温暖，不要因为它太短暂而伤感，相反，它应成为你人生路上坚定强大的力量！
可怡，姐姐对你没有太多学习上的希冀，只希望你每天都开心、快乐，懂得爱护自己。人生总是充满未知，唯有锻炼一颗坚强乐观的心，你才能走得更远更远……
可怡，姐姐睡觉觉啦，就写到这里。姐姐给你留下联系方式，当你懂得上Q、发短信时又想起我的话，欢迎你找我哈！
还有，人生路上无论遇到什么，姐姐祝你永远都可以苦尽甘来，可爱怡人，永远记住你叫甘可怡！
四、曲终人散情犹在
最后一天里，所有事情都如序进行。结业典礼很快就结束了，孩子们不肯回家，在学校里陪着我们。我们回到楼上收拾，可怡和一个叫宇航的小男孩在我的宿舍里玩耍。宇航很幽默搞笑，总是哄得我很开心。他小小的年纪，已经会思考很多问题了。他们俩跳上跳下，和我们一起吃东西，陪我们说笑。宇航和可怡一前一后，给我捶背按摩，此时的我，有种他们就是我的孩子的错觉。人间的天伦之乐，也不过如此。
中午孩子们都回家了。下午两点半回广州的车，一点的时候我们已收拾完毕。孩子们陆续过来学校送我们上车，但迟迟没有见到可怡。后来，她还是来了，管我要手机。后来，她不小心弄伤了我们的一个队友，之后又碰伤了膝盖。看到可怡伤自己又伤别人，我担心我们走后她真的会打回原形。帮她擦药的时候我说了她几句，但说完后便后悔了。虽然不是要责怪她，但我多么害怕这些话对她有影响。她不再理睬我，但也没有跟我赌气，只是默默去找别的姐姐，帮她们搬行李。
上车之前，可怡都不再理我，我有点沮丧，迟迟不上车，只想可怡来跟我说声再见。但她一直在育芬那，我找不到话来说。宇航跑到小卖部给我买了威化饼和蛋黄派，接着我要上车了，平时总是说笑话的宇航此时不再说话，仰起头看着我，嘴巴快要扁起来。我在车上看见可怡的眼睛通红。再次下车去，来到她面前。她什么也不说，也不拥抱我。我再次沮丧地上车去。其实，这样道别也不错吧，至少不用伤心流泪，也没有依依不舍。
下午忽晴忽雨的天气让河源山区格外美丽。三个多小时的颠簸，终于回到广州，回到我熟悉的环境。每次坐车都坐得很落魄。时空转换，总给我恍惚的感觉。回来后便明白自己生活得很幸福很幸福，生活中，已不想再抱怨什么了。回来了，每个人都会有开心的感觉。而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从那里回来了。在别的地方回来，我不会有这么多的收获和感触。有学生打来电话，于是尝到被别人记挂的感觉。但我，最记挂的，还是可怡。
回到广州后的第二天，我昏昏沉沉睡了很多。傍晚的时候吹起了风，夏天的台风就要来了。在外面吃饭，想起自己对可怡说过的那些话，觉得放心不下，于是千方百计想找到她，跟她说说话。回到宿舍后找了一些学生的联系方式，终于拨通了可怡家的电话，听到她依旧调皮的语调，心里的石头放下了。而她，一听便知道是我。放下电话，觉得自己现在真的很幸福。我庆幸自己在人生的这个阶段经历这些事情。从此以后，我又可以更有信心地向前走，走向属于我自己的美好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