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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他

文字:仇诗媛 图片: 编辑: 发布时间:2011-11-04 点击数: 分享至:

    
  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对他是没什么印象的。
  不过这也不奇怪,除了广袤又低垂的天幕、远远的晦暗的地平线、踩着单车一路飞驰扬尘而去的乡下少年和不时从外婆手中变出来的各种小玩意儿之外,我对那段时间的人和事基本上都没什么印象。这样的情况直接导致了我四岁那年第一眼看见被妈妈从江西千里迢迢带回的他时,轻蔑而冷淡地哼了一声,仅此而已。
  从那以后,他便被安顿在我的隔壁,这样直愣愣地插入了我的生活。
  刚开始时我并不对他表现出特别的兴趣,但对于孩子来说,诱惑永远是存在的:各式各样的糖果,手工或拙劣或精致的小玩意儿,街头巷尾的小吃零食……这些大概是拉近我们之间距离的最直接,最迅速的原因。加之我与生俱来的叛逆与顽劣,母亲对我的严厉管教无形中加速了我对他“糖衣炮弹战略”的缴械投降。
  于是在十多年前重庆的一座小城中,人们会看到一个很有性格地坚持留着男式发型的小女孩每天乐颠颠地追随着另一个手拿着糖葫芦或捏泥娃的人,一起从母亲眼皮底下偷偷溜出去饕餮一番,再幸福地打着嗝悠悠地晃荡回去,当然,进屋之前不忘把嘴角擦干净。
  那个时候一直疑惑一个问题:为什么共同加餐之后,他依旧能吃下那么一大碗饭?而我,在每次为了掩饰不得不拼命吃干净碗里的饭,艰难地咽下最后一粒米后已经快要变成一个滚动的皮球,然后在母亲担忧话语“这孩子的胃口怎么越来越小了”中迷茫地看着他狡黠的笑脸。但思索到此为止,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依旧乐此不疲地跟着他的脚步,一口一口吃掉我无忧无虑的童年。
  后来,我告别了子规声里雨如烟的乡间,回到母亲工作的县城,如同所有普通的中国孩子一样,背上了书包,锁上了泥人,扎起了辫子,开始习惯把曾在阳光下恣意玩乐的时光留在学校。晚上呢?晚上的作业时间让我发掘出他的另一个功能——高效学习机。他开始辅导我的功课。在那段充满牛奶馨香的日子里,我的深情呼喊让他不得不舍弃了体育项目的赛况转播,颇有不甘地来面对在我看来有如天堑的难题,然后不费吹灰之力潇洒地解决掉,还得意地对我眨眨眼,气宇轩昂地踱出我的房间。我只得压住心内的惊叹与崇拜,很不服气地对这他的背影扮个鬼脸。
  就这样日历翻到了2004年。母亲一直以来严苛的教导不是全无作用,小学毕业,我被县里推荐入学市直属重点中学,即将在遥远的地方开始初中的生活。平日里严谨而不显温情的母亲这时却显得担忧,帮我收拾行李时也絮絮叨叨,到最后把塞满的旅行箱放入后备箱,犹豫着说:“要不然就不要去了吧?”我大大咧咧的笑:“怎么可能!名已经报了,我都准备好了……”他应和着:“是呀是呀,该出去锻炼锻炼。都这么大了。”
  七年后的今天,我才明白过来他当时的话里有多少的不舍和苦涩。
  可是当时,还没有12岁的我只是抱着逃离母亲的“苛政”和闯荡的心情,怀揣少年人沸腾的热情和期许,兴奋无比迫不及待地向着远方鲜艳夺目的世界奔去,不曾回头注意到他们的心情,那时的他们看着我渐行渐远的背影的心情。
  从此越走越远,从城镇到市区,从西南乡间走到东南省会,一路上少年不识愁滋味般心神飞飏,仿佛一根草茎,一粒灰尘,随流飘荡,任意西东。艰难地一步一步走下来,摔了跟头四处碰壁,渐渐看清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童话,多的是笑中带泪,无可奈何。对于习惯了独自承担的自己来说,遇事宁愿自己隐忍,也不会满世界找知心姐姐纾解排遣,更勿论和谁缠绵亲昵地倾诉思念这种矫情的事了。
  一月没有一次的电话,连总说不管我的母亲都颇有微词,以前我总是置若罔闻地自动屏蔽——可是,直到夜色浓重,全然的寂静如羽毛般降落在坡地上,委屈孤独难过腾嚣而上,才发觉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日子里,新鲜感终究敌不过故乡回忆的温暖恬然。
  如今看这里这里灯火辉煌水晶宫一般的魅惑动人,反衬着自己无人依又无人忆,只凭添几许凄凉。果然是,越长大越孤单,越长大越不安。
  于是在某个黛色渐浓,晚风转凉,安静的片刻,思念铺天盖地地泛滥开来。眼前跳出了他的笑靥。温暖的他,幽默的他,宠爱我的他,替我打掩护的他,对于我喜爱的食物都不爱吃的他,微笑着认真听我胡说八道的他,包容我的缺点纵容我的任性的他,犹豫着说“回来吧”又被我豪迈地拒绝掉的他……
  电话“嘟”了一声就挂断了,两秒钟之后手机铃声响起。
  我从不以为自己是一个恋家的人,此刻听着电话那头他有些讶异又惊喜的声音,一迭声的急切的关怀,只觉得自己的心“咯嗒”一声,像一颗青涩的坚果被敲开了外壳,淡淡的甜酸气息弥漫心间,缓慢地充盈膨胀,无法消散。一句盘桓已久的“想你”哽在喉头半晌,带着一丝不可抑制的颤抖和哽咽终于从舌尖滚落而出。
  记得曾经看到的一句话:我要我们在一起。
  那么,亲爱的爸爸,我最爱的他,我要我们在一起。
  永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