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往家里打电话,家里大约是在午休,所以父亲说话的语调有点突然被吵醒的含糊。问他家里现在是不是很忙呢,离家已经三年了,对于故乡的节气和生活也越来越爱在记忆中描绘。父亲说正忙着掰包谷,过两天就薅花生了,棉花也摘着呢。听完这些话,我只能在记忆中回到我亲爱的家乡,回到我曾熟悉的包谷地、红薯地、还有那一望无际的花生地……
家乡此时正是秋收的忙季,向田野里望去,干了胡子枯了面容的包谷直直地攫取人民的视线,好像在暗示:“我都熟成这样了,快点把我收回家吧!”有些勤快的人家早早地唤了亲朋和左邻右舍,把拖拉机开到地里头儿,一群人长袖长裤穿戴整齐(有些怕被包谷叶划得痒痒的还会在头上裹上头巾),冲进地里,手脚麻利地掰着包谷。不一会儿就能看到负责挑担儿的乡人不停地进进出出,担着两筐满满的,个个泛着金黄的包谷往拖拉机走去。车上装满了,立马开回家卸在宽敞的院子里。上了年纪的老人和小孩子们负责给帮忙的乡亲们送茶水和吃的,有些孩子看大人们一股脑钻在地里,觉得挺好玩儿,也跑进去帮忙,通常是掰不了几个包谷就嚷嚷着不干了,大概是受不了被包谷叶划来划去的,老痒痒的滋味吧。记得我小时候个子还够不到包谷所在的位置,又想表现一下,就发了狠把它整棵踩倒,然后屁颠屁颠地掰了包谷去向老妈炫耀。不过倒被她轻叱了一顿,语气里有点宠溺,又有些责备,因为被我踩断的包谷杆儿,父亲在砍掉的时候是很费事的。忙了一晌的乡人们总算掰完了几亩地,一个个汗流浃背,仲秋的凉气也赶不走一番忙活后的热。坐在地头稍作歇息的人们也会相互搭着话,谈论这一年的收成。无论是丰年的欣喜还是欠收的担忧,都会在乡人的头上留下深深的沟壑,如黄土高原一般,记载着岁月的风雨无阻。

花生秧在入秋以后也开始哗啦啦地掉叶子,颜色由青黄转向枯黄。养着牛羊的人家,有时为了牛羊在冬天能吃到绿叶,还没薅花生就把花生秧给割了。早些年没有机器的时候,人们还是用一把小钉耙一棵一棵刨出花生来。稍微年长一点的蹲不了太长时间,于是在下地的时候都带着自家的小板凳。坐在小板凳上,在小钉耙能够得着的范围里拦上几行花生,刨出一棵花生秧,仔细地抖掉多余的泥土,泥块大的时候还要在地上摔几下,完了才放在一旁摞齐。掉下来的花生随手捡在旁边的竹筐里,而那些尚在窝儿里的花生还要用小钉耙仔仔细细地翻几下,不然丢在地里让它发芽就太浪费了。如果薅花生之前下场恰到好处的小雨,那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一场雨过后,泥土松松散散的,连小孩子都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拔起一棵棵花生秧来。忙着割芝麻、掰包谷的乡人们也会赶集似的迫不及待地奔向自家的花生地,想趁着这场难得的好雨赶紧收花生。田野里像举行了一场比赛似的,老的少的壮的,腰也不直一下,挥汗如雨地在薅花生。等到晚饭时,妈妈端上来一盆煮好的新鲜花生,哎哟,那个香啊!不过,贪吃的孩子晚上得起来上好几次厕所。
我最欢喜的是跟着父亲和哥哥一起去刨红薯。清凉的早上,母亲还在做着饭,我们就已经出门了。每年父亲总会为喜欢吃红薯的我们兄妹仨种上几分地的红薯,在我们家小树林的那头。决定哪棵红薯已经能刨的是父亲,他总是习惯先顺着根,把红薯秧捋齐了放在一边,然后去看看根部的土壤拱起的程度,拱起的越高一般那里的红薯就越大。父亲刚下令说这棵可以了,我就赶忙拔起整棵秧,有时候用劲儿过大还会一屁股坐在地上,惹得哥哥在一旁笑我。刨红薯的时候父亲不让过多用钉耙,怕把红薯弄烂。扒拉开最上边的一层土,露出红薯头儿的时候照着它长的趋势还是能用手把它给弄出来的。父亲做这活儿的时候特别认真,特别慢,好像手头儿的是一件极其珍贵的宝物,丝毫都损伤不得。当我们扛着成袋的刚“出土”的红薯回到家,就随手挑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容易烧熟的埋在灶下的灰堆里。等吃完饭,红薯也差不多烧熟了,用火钳子扒拉出来,细细擦掉皮上的灰,再用东西裹着(主要是怕烫手),剥去皮儿,就着冒出的一股热气儿大口大口地吃着,偶尔心急被烫得说不话来还是舍不得停下来,直到甜甜的香味儿沁入心脾。啊!忍不住感叹世间再没有比这更美味的了,尤其是这一路看着它们长大到成熟的食物,因为知道付出的人力、财力的不易,因为知道风调雨顺的珍贵,所以更感激它们完整地让我们收获。
当然,不止这些呢!还有芝麻在玩耍,棉花在等待,黄豆也乐开了笑脸,牛啊羊啊因了人们忙碌得无暇顾及而稍显自由,在田野里,在人们的视线里撒着欢儿。路上随处可见赶着牛车的老人,“突突”开着拖拉机的叔伯们,充实的忙碌是一家家院子里堆满的花生堆,是梁上吊着的一个个包谷棒儿,是房子上晒着的雪白的棉花。秋收,是庄稼人一年中最盛大的庆典,虽然着实累人,但看着五谷粮仓又屯满了一年的希望,一家人的开支有了着落,怎能不从心里感到高兴呢?
何时我还有机会再在一个忙碌的季节里,跟田野的庄稼们来一次亲密接触呢?在梦里我嗅到了煮熟的花生的香味,仿佛回到了家乡,回到了属于我们的秋收时刻,想念田野的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