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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爷爷的走失

文字:区志莹 图片: 编辑: 发布时间:2012-12-07 点击数: 分享至:


  爷爷走失了。
  昨天,爷爷睡过午觉下楼散步,到晚上八点还没回家。
  小时候觉得,迷路是一种惩罚。迷路的人是马路中央的孤儿,像被一座城市遗弃,徘徊在一站又一站相同的红绿灯下等待被认领。后来,迷路的感觉变得有点儿不一样,那是另一种惩罚,明明有目的地,但怎么也无法到达。斑马线前人群聚拢又走散,唯有迷路的人,一直低头寻找一不小心遗落的方向,却不停地被涌动的人潮推撞。
  让老人和小孩害怕的事情都很相似,像迷路,走失,找不到家。我怕的是爷爷正在害怕。世界上所有寻人启示都很凝重,那只不过是一个公诸于世的渺茫希望,但希望是迷路者和寻人者唯一的支柱。
  一定会找到爷爷的。要相信希望。
  门嘭啪一关,我奔下楼去,好像早知道爷爷在哪儿似地直冲向某个地方。跑到转角的药店,我开始苦恼,该往哪儿找?匆忙出门,又没戴上眼镜。每个路人都很模糊,每个背影都像爷爷。
  我脑子里极力搜索爷爷的模样,矮矮的身型,近乎全白的头发,笑时露出一颗不太含蓄的金牙,鬓边一个俊俏的老人痣,袖子很长的老西装……爷爷一下子有很多个样儿,我越想越乱,越乱越想整理出一个像朱自清的父亲一般清晰的背影。我终于明白,要干净而深刻地勾勒出一个人的背影有多不容易。在人潮未散的街头,我的搜索输给了朱自清,我无法把一个本该蚀进心里的背影定格在脑里,因为我从未想过那样一个熟稔的背影有一天会走失在墨一般的夜里。
  从康王北路到中山八路尽头,我不知再往哪儿走,只知道要继续找,目的明确得漫无方向。我希望月光射下一道光柱,照向爷爷,让我找到他。
  手机突然响了。妈妈说,找到爷爷了。
  我望着当时的月光,充满感激,虽然光柱未曾出现。我愿意为当晚的月光从此节约用电,珍惜光源。
  爸妈是在菜市场附近找到爷爷的。那时已经将近十点了。爷爷其实一直就在家附近游走。由于近日大楼外墙刷漆,周围搭起竹棚,爷爷散步回来望着竹棚,认不出家门。爷爷可能多次路过家门口,但他“过家门而不入”,是过家门而不识入。爷爷在住了几十年的小区内迷了路。
  我记起爷爷的话,“我九岁离家,走路去香港当学徒,后来日子混不下去,又走回广州。”爷爷自述的年轻故事,仅有寥寥两句,浓缩的不一定是精华,更多是萃取的感慨。我印象中的爷爷,一直是那个曾经徒步往返两个城市的爷爷。我的印象也很浓缩,岁月不饶人的窠臼被直接压缩掉。
  当年在路上的爷爷,没有地图但有方向,不靠GPS,靠双脚。如今仍在路上的爷爷却在家门口迷失了方向。
  周国平说:“爷爷辈的人似乎从来是老的,父辈的人是逐渐变老的,自己似乎是永远不会老的。”我却觉得,一夜之间,爷爷从一个老人一下子变成一个很老的人。
  有一天,也许爷爷会忘记我,忘记我们,忘记他九岁离家……幸运的是,九十岁的爷爷如今安然无恙地回了家。忘记不及迷路可怕。忘记和铭记在人生的终点总会殊途同归,一个老人的遗忘其实并不悲怆。重点不是爷爷会把我给忘了,而是我把爷爷记住了。
  在爷爷走失的昨天夜晚,我想起了爷爷在我上小学时经常叮嘱我的话:“如果有孩子揍你,你要揍回他才告诉老师。”在题为《一个尊敬的人》的小学作文中,我没有写过爷爷,因为我不能把爷爷对我的叮嘱诚实地写到作文本上。现在,我又记起了爷爷的话,记起了爷孙之间最淳实的对话。我庆幸自己在爷爷忘记这一切之前,写了一篇有他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