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那么喜欢椰菜花不成？”看着她餐盘里显得有点蠢头蠢脑的两份额的椰菜花，终究忍不住有点郁闷地发问。
    “嗯，就那么喜欢。”她笑笑，简洁地答完，没有下文。说话从来不会主动往前后，也不会往左右扩展的一个人，自保到惊人的地步。
    “发生过什么事不成？一般人总不至于一日三餐必有一餐是什么椰菜花，而且还是两份的量。”小心地敲敲那堵日益坚硬的墙，试图看看能不能从里面裂开些许缝隙出来。
    “也许说不上是发生过什么，按世人的标准来说。”她把一个切得很厚实的椰菜花小心地放进嘴里，嚼得很慢，说是珍重也许也不为过，像在吃着吃完这口便没有下一口的珍味，在旁边看着的人都有想去点份来尝尝的冲动，会产生自己吃过的椰菜花跟她现在吃的是不是同一样食物的怀疑。
    “那就不用按世人的标准来说好了，我问的本来就是你，不是世人的标准嘛。”感觉到墙有微微的动静，如果足够真诚，可能下一秒就会敞开。
    “有心理阴影来着。”她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着我的眼睛，谨慎地挑着字眼说话。
    “关于椰菜花的？”
    “嗯。想听？”
    “嗯，非常。”
    “可不是什么有趣的故事喔，不碍事？”
    “可以的话，想听听。”
    “刚上中学的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跟爷爷奶奶住在一起来着。”她一边嚼着放进嘴里的椰菜花一边说话。
　　“因为父母都转在别的城市工作了，只能跟着爷爷奶奶一起住。说真的，对我来说，磨合期相当长来着，可能到现在还没能真正放下和释怀。现在不是住在一起，可能比较能平心静气地看待，当时可是适应得相当辛苦来着。而且不止是我单方面的问题，对方恐怕也因我的存在产生过困扰，程度大小当然不得而知。”
    “小时候不是和爷爷奶奶一起住的？”
    “不是，恐怕连拥抱也没有过。从小就缺乏肌肤之亲，加上不是住在一起，几乎没有什么联系，甚至没有过像样的交流。关系虽说不上坏，但确实是缺乏所谓亲人之间的亲切感，如何也没有类似血浓于水那种感觉。所谓冷淡，就是这种感觉吧。也不是有血缘关系就冥冥中有羁绊的呢。”
    “你爷爷奶奶跟你的叔伯家的关系也是这样么?”
　　“那倒不是。跟叔叔家关系好得不行，连我看着也不得不说那才是真正的亲人。跟大伯家关系比我家要更坏。”
　　“互相仇恨的那种？”
　　“大概。”她笑笑，不再多说。
　　“简单来说就是你爷爷奶奶偏心你叔叔家导致整个家族产生矛盾是吗？”
　　“也不全是这样。我爷爷倒是没什么，主要是奶奶。我奶奶也疼爱我伯父和我爸爸，可是我奶奶不喜欢我伯父的孩子和我爸爸的孩子。可能就是这样，倒是解释不好。”她显得有点难为情。
　　“就是说，血缘纽带在上一辈就断了，拒绝再往下传吗？”
　　“大概可以这样理解。奇怪吧？”
　　“是挺奇怪的。然后关椰菜花什么事了？”我试着把气氛调轻松点。
　　“前奏有点长，怪不好意思的。我想如果是叔叔家的孩子和奶奶一起住的话那情况肯定不一样的，可偏偏是处于不冷不淡位置的我和他们住在一起，感觉那段一起坐在饭桌前、规规矩矩地端着饭碗无言地吃饭的日子，沉重感和压抑感铺天盖地，在本来就不是很大的空间里，感觉快要窒息。
　　“而且这个倒不是难受的，本来就是沉默寡言的性格，跟谁也不说话算不上什么难受的事。可是敏感得要命来着，偏偏就对某些现在看来其实算不上什么的事较上了真。
　　“我第一次吃到椰菜花是在跟我爷爷奶奶一起住以后。说实在的，第一次吃到就很喜欢那个味道。
　　“那时我奶奶种了很多的椰菜花，椰菜花炒肉丝这道菜就经常被端上饭桌。可是那时的我却未能真正了解这道菜究竟是什么味道，因为从未能够以品尝一道美味的心情去吃过每天都摆在饭桌前的椰菜花。当时的椰菜花大概也是挺矜贵的吧，我清楚地记得它每次被端上饭桌时都处在离我最远的位置。每次我尝试伸出筷子去够那道菜的时候，总会遇上我奶奶凌厉的目光，每次我都只能在尝试一次以后便赌气地罢手。在每个地里椰菜花烂漫的季节，对着端上饭桌的椰菜花炒肉丝，我都只能‘浅尝即止’。自己也犟，后来实在气到不行，连碰也不想再碰。本来就压抑的饭桌，我自己又生闷气，每次坐到饭桌前我都想逃，逃得远远的，谁也够不着的地方。在那时看来，吃饭是一天之中最痛苦的事情了，吃进去的东西有时候感觉要吐出来。后来，我奶奶给的任何东西，我都有连碰也不想碰的心情。更神经质的时候，所有是别人的东西，都不想碰。
　　“有次叔叔家的小妹吃完饭跑过来玩，我奶奶硬把她扯上饭桌，把未舍得给我吃一块的椰菜花全倒在我小妹的碗里了。那时候我很想问她点什么的，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也不知道可以说什么。难道要哭着喊着要求别人更多的关爱？未免也太可憎可怜。
　　“于是在我的潜意识里面，椰菜花就一直保留着那种味道，一直残留着怎么也不够的余韵。真的，怎么吃也觉得不够，怎么吃也觉得不满足。就是觉得在身上的某个地方有很多很多欠缺，却怎么也无法填满的那种感觉。就是这样，够无聊的了。”
    “关于椰菜花的话说完了。怎么样，可有趣来着？”她把最后一块椰菜花放进嘴里，看着我，微笑着问。
    “倒说不上多有趣。”我把我的土豆放进嘴里，忽然感觉对椰菜花产生前所未有的温情，“我下次也要份椰菜花来尝尝好了，可能味道会不一样也说不定。”
    “算了吧，终究不过是椰菜花。”
    “真打算一直这样吃下去不成？”
    “不了，明天换个口味试试，土豆看上去也不错。不过椰菜花本身倒也美味，营养也无可挑剔。”
    “那倒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