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一天,如往常一样,我坐着图书馆四楼外文室一方安静的角落。阴雨连绵似乎贯穿了整个三月。这个早上,窗外更是天色大变,乌云蔽天,雷声隆隆宛如黑夜,不一会滂沱大雨便从天喷涌而出了。留下的只有图书馆无言的日光灯依然在照彻,和耳中不绝如缕的舒缓而凄怆的轻音乐。
面对窗外的如黑夜般的白昼,听着独奏钢琴的静静流淌,望着桌上摆着的王力主编的《古代汉语》,心中不由地涌起一阵感伤,万千思绪在脑中盘旋缠绕。我撕下一张雪白的纸,写下那一刻的心境,题为“三月伤逝”:
沉沉暮霭,寒鸦数点飞忽。汩汩清江,浮荷一叶流任。舟中独酌乡烟茗,绕指几回宫商羽。箫声低咽诉关情,橹浆破影水中柳。挥笔溢思纸墨端,剪烛密缝忆犹在。少远游,亦步亦褚攀凤枝。历几载,换一身青衫素缕。菱花三月本灿烂,奈何泠泠细雨敲。杜鹃坡面遥相映,片片落红早残凋。倚几缱绻倦怠,滴滴漏人心。远听山寺磬音,眇眇荡空山。叹青丝白发,葬花间埋月下。悲三春朱颜,鸾镜里愀然衰。
对于岁月的流逝,我们无法把握,只能让它如指间的细沙,缓缓地从你的指缝中流泻;对于生活的期盼,对于理想的追逐,因为它们充满了未知,自会在心里投下一片阴霾,洒一丝无奈。我们所能做的仿佛就只有让杜鹃花开又花谢。人事的更替,荣辱兴衰,就让它们随着一池春水沉淀又流淌。
犹记得当我跨进18岁的成人礼时,我写了一篇文章来纪念自己的成长。在文章中,我对过往的岁月在我脑海中印下足迹的点滴予以了回顾,我更对我的未来做了无限美好的憧憬,希冀之外还隐含了担忧。因为我懂得,外面的社会远不是我心中的乐园。身处这样的环境之下,我能否保持真的自我,坚持独立的思考,并安放好我的灵魂,在心灵一方净土之中?
一转眼,我已经过了20岁。真的是如白驹过隙吗?时间就是这样,它不会因谁而停留,它只自顾自的脚步。18岁的成人礼,就这样消逝了,并且再也不会回来。而自此之后,我再没有写过任何的日记来记录下我成长的足迹,记录下我心中的感想。我让我的笔搁浅在岸上。几乎所有的手稿,从小学时代开始写起的心情,我竟然把它们一一给舍弃了。现在想来,不无遗憾。那本有密码口令的笔记本,在一个下午,当时还读小学的我伏在桌上写了好几千字的絮语之后,它便光荣地结束了它的使命。我再没在上面记下任何东西,而是代以颇受那个年纪的我们所喜爱的卡通贴纸。
大三,21岁,我对生活,有了更多的感悟。我想继续自己的理想,我渴望能一如既往地在文字构成的词句篇章中就这样度过一个悠然的午后,我期待着我的生活依然有平平仄仄的语韵音美,有之乎者也。我不想就这样踏进社会,踏进这个一半是光明,一半是黑暗的世界。或许,校园是一个更好的去处。我决意摒弃我过往两年庸碌的生活,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与我的书相伴,与我的心独处,为着一个更好的深造,一个更美丽的校园。
理想总是美好的,现实总是残酷的,我不能不去想当努力付诸东流的那一刻,当期望落空,包围我的又是无尽的茫然与失落的那一刹,我害怕。我一直在这种矛盾的心情中挣扎,我一直在思考人生自我实现的价值与社会期待的角色塑造之间的关系。因而当黑夜就这样轰然侵袭了窗内的那一盏盏日光灯发出的光亮之时,我心中的思绪让我写下了“三月伤逝”。
然而,三月真的会悲伤着消逝吗?我在暗夜之中,听着室外的雨声,禁不住这样地一遍遍问自己。
我的脑海中浮现了很多的人和事,让我止不住把回忆定格在那一幕幕。
我想起来我的妈妈,一个普通的家庭妇女。她是那个会在冬天的清早,匆匆披上一件大衣为我煮早餐,中午又会担心我睡过头迟到去上课而自己睡不安稳,2点钟就会唤我起床,过了晚上11点又会来我的房间催促我睡觉并问我饿不饿要不要煮夜宵的人;她是那个我每次回家,在家里待了几天又要返回学校时,要帮我拎行李,送我到公交车站的人。虽然公交车站,过一个桥头就到了,也只是10分钟的事。我想起我的姐姐。她们是总会听我的唠叨,并在我不顺心的时候安慰我,给我买零食泄愤的人。

我想起了我的老师们,一路伴我成长,在我不同的人生阶段给予我扶持的老师们。有那么一位老师,在我对新环境无所适从,对一切都持怀疑态度写信向她求助的时候,她能亲切地称我为她可爱的孩子;有那么一位老师,在我受到挫折无助的时候 ,能和我打一个小时的电话,帮助我从阴影中走出来;有那么一位老师,当我坐在陌生的教室等待比赛铃响的时候,他从我的身后缓缓走来,把一瓶水放在我的桌子上,然后又安静地走开;有那么一位老师,在我跌入低谷,找不到方向的时候,他会经常在最后一节自习课为我辅导,与我交谈。是他们,是她们,与我一同成长,我的每一位语文老师和其他科任老师,给予了我以其他同学更多的关爱,为我打开了通向文学的道路,为我创造了更多表现自我的机会,用他们的人生经验为我解答我成长道路中所遇到的种种困惑。
我也感谢我的同学。我的从小到大的玩伴,几乎任何时候都能随叫随到。她教了我一个暑假的乒乓球,虽然最后我的乒乓球的水平还是跟初学时没几样。我善良的同桌,在我每个寒冷的早上骑着自行车去上学,手已经冻僵了的时候,她总是用水杯帮我打好了热水让我暖手。我的另一个同桌,会在我生日的时候,亲手给我制作卡片,用了好多个晚上帮我叠了满满一个礼品袋的纸鹤,里面全是她对我的祝福。隔壁班的那个女生,那个总认为自己很不起眼的女生,总是愿意风雨无阻地载我一程。不管那天放学是下多大的雨,只要我没踩车来学校,她的单车后座上总有一个我。又有多少个走公园后山的黄昏,有个大大咧咧的人陪我一圈圈地走,走到天黑回家。还有那个塞给我小纸条,说会一直支持我的人。
现在,我已经离开了我的校园,离开了我的老师同学们,离开了升旗台前的两棵我张开双臂而不能把它们抱住的老樟树。不知道蚂蚁的家有没从老樟树的树根下搬走。新叶子在三月的春天里该蓬蓬勃勃地从枝干上探出头了吧。
日子在不慌不忙地轮回走着。老师们的生活或许和以前没有什么变化,只不过他们的学生又换了一批,又是一张张年轻而富有朝气的面孔;各奔东西,散落在不同城市的同学们或许走向不一样的人生道路选择上,在向这个社会妥协着,也在这个现实挣扎着,为着心中的追求。他们中的有些人,和我已经很少联系了。但是我不会忘记他们,不会忘记陪我走一程的他们。
生活中,还有许许多多萍水相逢的人。他们,会在你人生的某个时刻就那么与你相遇,与你交谈,点缀你孤独的旅途。一站过后,他们就会下车,与你分手告别。或许此生,你们不会再有机会见面了。但是你们相遇相识的那一短暂的时刻,那种独特的生命体验却是为你所拥有了。在日后的某个日子,当你模糊地想起,你的心底里自会泛起某种感动,一缕馨香缓缓浸润你的整个身心。
有人说,人生就是一场抵达的旅途。我想这是不错的,因为要不断的抵达,所以我们不断地在行走,不断地在追逐,不断地遇见、错过。然后,转身,挥手告别夕阳;新的一轮生活又即将开始,我们又站在一个新的起点上了。每一场抵达都交织酸甜苦辣,喜怒哀乐,其中的滋味自去品尝。
无所谓失望、无所谓悲伤、无所谓哀怨、无所谓泪眼婆娑,因为看起来这些体会虽然都会在你的心灵上搅起一场风暴,但是总会有风平浪息之时。当你回头来细想,正是这些曾经让你感觉痛苦的经历,让你更好地沉淀,让你收获,让你的生命因此而变得厚重,变得缤纷多彩、摇曳生辉。恰似带刺的玫瑰,是刺更好地成就了玫瑰的娇艳。
我,似乎感到释然了。
其实, 每一次的跌倒,每一次的受伤,每一次的挣扎,每一次的彷徨,每一次的踯躅,每一次的行走,都是在成全着我的人生,成全着它的丰富。我想,我是应该感谢生活的,无论它最后会以哪一张面孔展现在我眼前,我都在这个行走的过程中成长了。
不会有一场无比华丽的蜕变。我相信,没有一种改变能彻底让你的生活达到你理想的状态。我们永远不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最后的抵达上,那样就会错失了沿途的风景。
我想我会努力,努力的过程本身就是一场行走的旅途,我会在里面成长的。当我日后回忆起我的大学生涯的时候,或许最是那静谧的图书馆时光能唤起我心中的触动。
我是一扁不系之舟,终有一天会停泊在岸上,虽然不知道那是否是黄金海岸。舟中的我,所能做的,便是挥动手中的双桨了。而这个三月,不再伤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