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我开始被放在婴儿车里独自入睡。我不自觉地着迷于婴儿车上方悬吊的旋转玩具，大概这是每个婴儿出生以来第一种迷恋。最近我开始专注于婴儿车里的玩具名称，天花板的颜色，被子上的图案，我知道它们应该拥有一个名字或者是概念，甚至有一个故事，就像我一样。我还不会言语，我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呻吟声，或者是哭泣。你不要感到太惊讶，我懂得思考，我懂得喜怒哀乐，尽管这一切在最初令我觉得不知所措，我不晓得这是否是我此时应该具备的能力。
　　但我渐渐也着了迷，我喜欢这种诡秘的活动，如同我独自经营着这未知世界的一个庞大计谋。我喜欢看着成年人在我身边忙活的样子，他们以一副自知的成熟模样，喂我入食，哄我入睡。他们看着我这个在襁褓中的婴儿，以为我如同他们初来到人世时感觉到的世界是空白，但事实却非如此。我喜欢在微醒的迷蒙之间侧头看书桌前他沉默的写影，他让我觉得非常安心。每次他把我抱起来时，总带着一种温暖的笑，之所以说温暖，其实我还弄不清楚那是来自他的体温，还是来自他的笑容。而那个睡在床上的女人，他们最近正在试图教会我叫她“妈妈”。“妈-妈-”。我试图分开双唇，又合上，但是没有发出和他们口中一样的声音。
　　我还不会行走，连爬行都很困难。他把我放在塑料泡沫的地板上，在不远处拍着手，我猜这是一种暗示，他在教会我朝着目标前行。我身子前倾，柔软的四肢无法给我足够的支撑力量。我想像他们行走时那般的自如，但是我一次次地失败，只懂得摆动双手，膝盖在地板上轻轻地蹭了几下，又软软地趴下去。他试图激发我爬行的能力，这也许是他将教会我的第一个技能，但是他看着我拙笨的模样，笑着过来抱起了我，并把温热的奶瓶塞进我嘴里。
　　我躺在婴儿车里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无所事事。我目光所及的范围很小，我如同其他婴儿一样喜欢把手指放进口中吮吸，但我比大多数的他们聪明，我只在手指干净的时候吮吸。干净，就是在我没有满手沾着洒掉的牛奶的时候。哦，牛奶是我妈妈洒的。她就像一个年轻的母亲，尽管事实也是如此。只是她没有我父亲看起来那样的稳重，她会高兴地抱起我，然后把未冲匀的牛奶送进我口中，也常在换纸尿片的时候把我弄哭。但我对她有种与生俱来的亲切感，我想那就是某种我还不懂的情感，他们终会教会我那是什么。
　　我有时候很闹，只想哇哇地哭泣，那是唯一的让他们知道我存在和需求的方式。尽管是在半夜三点，我感觉到不舒服，我不由自主地哇哇大哭想把他们吵醒。我不晓得那是为什么，我只感到想哭泣的需要，然后在泪眼朦胧之间看着我父亲被母亲轻轻推了一下，然后他咕哝了几句，走近我来。
　　他们之间有某种默契，在一起看着我的时候眼睛里有同样的光芒，在睡眠的时候有相似的呼吸频率。我喜欢看着他们，尽管他们不知道我真的是在看着他们。
　　父亲走近我来，轻轻抱我在怀里，手臂上下摆动，然后用低沉的声音哼起一首小曲。
　　我想我在不久的以后也会懂得那些曲调的含义，以及他断断续续的话语。
　　我也终有一天能够表达，我能够表达的能力。
　　其实我有一个伟大的发现，我或许是生活过在这里的人，不仅仅是几个月，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