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首页
各国语言/Languages
英语/English
关注广外微信平台
您现在的位置: 网站首页 > 校园文学 > 正文

(评论)纸上读得辜鸿铭

文字:郭光华 图片: 编辑: 发布时间:2013-09-01 点击数: 分享至:

 

  今人谈及辜鸿铭先生,大都要提到他那“一个茶壶配四个杯子”之说。近读《辜鸿铭印象》(宋炳辉编,学林出版社1997年),发现在诸人的文章中,对辜氏的描述中出现频率最高的是一个“怪”字。在世他就有“怪才”之称。而有人评论说:他的“才”可能有人能相伦比;至于他的“怪”,却是无人能与伦比的(周君亮:《追忆怪才辜鸿铭》)。以“一个茶壶配四个杯子”来喻一夫多妻,就是辜氏式的怪论。
  按我的理解,人之所“怪”,大抵可分为小中大三个境界。小怪者,异众也,也就是说是与众不同。与众不同一般能为社会接受,有些甚至为社会夸颂。辜鸿铭先生的与众不同之处多多,择其大者而言,是他独特的治学经历。他13岁就去欧洲求学,启蒙于英德法经典,浸淫于欧土精英文化。23岁回到中国,追随《马氏文通》的著者马建忠,开始研讨中国旧籍。一般来说,我国学者在学习西方文化后,比较容易认同西洋文明,何况辜先生是自幼接触西洋文明,先习者通常当占先入为主之利。但他一反常情,高度崇尚中华文明,以此批判西方文化;且说得挺有道理,令西方学者认同,名声在外。正如他的朋友所言:“所见留学外国人材多矣,卓然以古书传中士君子自命者,以鸿铭为尤绝特可异。”(赵凤昌:《国学辜汤生传》)
  中怪者,刁钻也。辜氏之刁钻,以他毫无情面地对他者的谩骂最为典型。在我看来,谩骂是世间一件最易又最难之事。说易,那就是不负责不讲道理的骂街,此者泼妇即可为。说难,那就是专业级水平的骂。他要骂得你一针见血,骂得你心服口服。骂完后还能获得骂得过瘾,骂得痛快淋漓的评价。辜氏式的谩骂大抵如此。以张中行先生举过的一例证之:
  在北京的一次宴会上,座中都是一些社会名流和政界大人物。有一位外国记者问辜氏道:“中国国内政局如此纷乱,有什么法子可以补救?”他答道:“有,法子很简单,把现在在座的这些政客和官僚,拉出去枪决掉,中国政局就会安定些。”
  张中行先生在引用这一例子后评价:“这虽然都是骂人,却骂得痛快……痛快的骂来于怪,所以纵使怪有可笑的一面,我们总当承认,它还有可爱的一面——“是鲜明的个性或真挚的性情的显现。而这鲜明,这真挚,世间的任何时代,总嫌太少。”(张中行:《辜鸿铭》)辜鸿铭式的骂,似乎比鲁迅“顺手一击”式的骂,比吴稚晖“放屁”式的骂,比柏杨、李敖之类的骂更具火药味!
  大怪者,怪诞也。怪至荒诞之极,反其道而行之。温源宁先生说,辜氏“脾气拗,以跟别人对立过日子。大家都接受的,他反对;大家都崇拜的,他蔑视。”(温源宁:《辜鸿铭先生》)就比方说田径场上的跑步比赛,人家往前跑,你相反而行,简直就是一个“大逆”。你还自我标榜,还想得到喝彩。这不是荒诞不经是什么?辜先生就有这样的表现。宣统以皇帝的名义下诏男子剪去辫子,“遗老们遵命剪发后,全世界只有一条男辫子保留在辜鸿铭的头上”(周君亮《追忆怪才辜鸿铭》)。他还以此炫耀,自诩是“老大中华末了一个代表”的标记(毛姆:《辜鸿铭先生访问记》)。
  以上所说的“怪”之三境界,我认为辜鸿铭先生兼而有之。这也符合胡适之先生的判断。胡适谈及辜氏之怪,认为这是很值得研究的心理现象。照他看来,辜先生的“怪”最初是因“立异而以为高”驱使,以后便是“久假而不归”了。(胡适:《记辜鸿铭》)
  一个人以“怪”立于世,是需要强大的内心力量的。辜鸿铭内心力量的强大是不言而喻的。他是真正的学贯中西。对于西学,基本上能入乎其内,出乎其外。但对于国学,却似乎未能如此。他所处的时代,中国人对西人的态度,已经由仇恨排斥转而崇尚摹仿。他却逆向而动,发人所未发。他认为现代西方过于重视物质文明,应当改行中国的孔子之道,把力量用在治心方面。张中行先生评价说,这种思想是“坐而可言,起而难行”。温良恭俭让与飞机大炮对阵,清高与金钱对阵,“前者的胜利几乎是没有的”。但“他的最大贡献就在于,在举世都奔向力和利的时候,他肯站在旁边喊:危险!危险!”(张中行:《辜鸿铭》)在对西方文明的批判时,辜鸿铭先生所恃强的,就是以孔子学说为代表的中华文化,这真正是一种文化自信呵!自信之极,不免有所唯我独尊;唯我独尊,则不免有所偏执;偏执之极,则不免公开护短。辜鸿铭先生即是如此。“对于中国旧有的一切,如纳妾、女人裹足,甚至对于慈禧太后的专制以及义和团,都有袒护之词。”(张中行:《辜鸿铭》)所以有人委婉地评价,与其说辜鸿铭具有“民族的骄傲”,不如借用佛教语言称之为“民族的我慢”更为恰当(周君亮《追忆怪才辜鸿铭》)。
  从社会来说,怪人能生存,还要有一定的生存环境,要得到世人的理解与社会的宽容。从这一点上来说,辜先生还算是幸运的。他做张之洞的幕僚,深得张的倚重,甚至将他推荐给李鸿章,作为与八国联军斡旋的主要人物。但对于张之洞与李鸿章,辜鸿铭也不是完全折服的。他将曾国藩称为“大臣”,张之洞称为“儒臣”,李鸿章称为“功臣”。其高下在于:大臣计天下之安危,儒臣以保名教为己任,功臣不过是有功之臣而已。他批评李鸿章之用人有谬:“一切行政用人,但论功利,不论气节,但论才能,不论人品。”可见即使在等级森严的官场,他还是能有思想自由与言论自由的。从官场退下,他又遇上蔡元培先生这位倡导与实践着“兼收并蓄”思想的北大校长。五四前夜的北大以文学革命和全盘西化的激进势力左右,辜鸿铭拖着那条全世界最后的男辫子只身四面寻衅挑战,其情景岂止唐吉诃德独战风车?但即使是那些最为激进的学生,也只是私下称他为“辜疯子”,远远地躲着他罢了。想想如果是碰上文革中的红卫兵,你如此刁钻古怪,人家不把你批个体无完肤,打个粉身碎骨才怪!
  朱维铮先生说,不少关于辜鸿铭的“亲见亲闻”的文章不一定十分可靠(朱维铮:《辜鸿铭生平及其他非考证》)。但兼听则明,众人皆说辜氏“怪”,此言当不虚。胡适认为“这种心理很可研究”,而我认为,联系辜鸿铭所处的时代,作为一种社会现象更值得研究。

 

       (本文作者:郭光华为广东外语外贸大学新闻学院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