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来到世间已近二十春秋。正值年下,身在异乡,并不感触伤怀,总结心中百感,到了最后,得出结论是,这么20年,自己有多幸运。
妈妈说怀着我的时候也是在异乡,也就是跟自己有血缘关系的爸爸的家乡。那是个寒冷的季节,妈妈大挺着肚子,还在上班,而所谓的爸爸当时可能正在某处赌场,当妈妈痛到在地上打滚的时候,他却愚昧到说不急还没有到预产期。最后是这位爸爸的姐姐拿了单车送妈妈到了医院。单车,我是从坐在单车后座在寒风中呻吟的大肚婆的大肚子里迫不及待地钻出来的。那天是1994年的3月3号,都说“二月二,龙抬头”,那么我想三月三,是这世间的凤凰降临,我不看重世人眼中凤凰的高贵和富丽,触动我心的是它的浴火重生,只有经历过地狱般的锤炼,才能有天堂的涅槃。
据奶奶说,生出来的那么一小点儿,脸儿只有半个手掌大,像尊小观音菩萨,躺在那异乡的小床上,没有多少奶水喝,吃没有什么营养的米粉糊,就一直哭呀哭呀。妈妈就更遭罪了,没有什么补品养身子,吃个鸡蛋都没有放点油,瘦得可以被一阵风吹倒,更没有亲近的人照顾,还要和那位喝酒赌博的爸爸生气。总归没多久就离婚了。妈妈想办法把我给送到了湖南,也就是我扎根的故乡。我知道这简单的“想办法”三个字是多么的艰辛,一个女人能下定决心带走这个在襁褓中的婴儿自己抚养,这就需要很大的勇气,而做到就需要智慧了。记忆中,也就是每当回顾我的起源时,浮现在我脑海中的画面是这样的:奶奶(妈妈的妈妈,我叫奶奶,这也是我唯一的奶奶)一手把我抱在臂弯里,一手拉着高到额头的大麻袋,麻袋里装着啥我就只能猜测了,估计是我的小娃娃衣服尿布和口水布吧,走在泥泞的回回旋旋的田埂上,通向在湖南省新邵县龙溪铺镇屈嘎捱山岭下的那唯一的老房子。
奶奶带我回家,而妈妈当时仍在异乡。那之间的纠缠大概是复杂的吧,人心的丑恶,世态的炎凉也都是能从中看出的。高考后,奶奶把当年那位爸爸写给妈妈的书信交给我,我看了那信里的愚昧和幼稚,伤人的字锋也要我更明白妈妈受到的心理上的痛苦。以前每当妈妈对我发火打我的时候,都吼道:“你不知道,当初为了你,我吃了多大的苦。”如今我知道这是多大的苦。可是,二十年过去了,每当提及这些,妈妈心中还是有恨意。这是我不希望的,我希望妈妈一如当初的勇敢,也坦然放下这些陈年旧事,没有啥可恨的。
奶奶是第二个带给我幸运的人。她有着长长的故事,在那个风云年代,在这个老房子里。长长的故事需要长长的叙述,就不写在这里了。奶奶是个美丽的女人。女人并不是靠年轻和容貌来支撑美丽的,而是靠经历和岁月沉淀,岁月给予我们人生的智慧。奶奶就是充满智慧的人,她爱生活,爱学习,爱历史,于是我也爱生活,爱学习,爱历史。至今我无时无刻不感激自己拥有爱学习的癖好。首先,学习带给我的是现实世界里的收获荣誉,我知道它也会引领我走向我人生的成功;其次,学习带给我一个诗意的世界。王小波说:一个人不应该只拥有此生此世,还应该拥有一个诗意的世界。在这个诗意的世界里,有另外一个我,有独独属于诗意世界里的挚友和理想朋友,还有最迷人的理想精神。奶奶有一部分是属于我诗意的世界里的,她和我分享她的初恋和逝去的美好,我给她说我在爱情里流过的眼泪,我们一起在历史的长河中徜徉,她爱她历史小说里电视剧里的生活故事,我却喜欢真实而残酷的历史转折点的惊天动地,其实我们都不懂得历史,只是一起谈论我们的爱好。
在奶奶的老房子里,度过二三春秋。老房子里的记忆是我最早的童年,最早的快乐。我在屋后面的小井里抓螃蟹被夹到手大哭;天不亮就起床练习打石子到手全部脏黑掉,然后被奶奶责骂;楼上的稻草屋里喂养的幼鸟,张着比脑袋还要大的嘴叫着要食物;廊上挂的干红薯枝叶,被我们碾碎了包在纸里当烟抽;倔强地和哥哥们打赌打牌被罚“吃李子”,结果顶着额头上隆起的两个角回家;去山上捡柴,因为跟妈妈生闷气,跌倒在水沟里,幸好没有死掉;冬天大雪烧柴火蒸热腾腾的酸萝卜辣子包!因为跟邻居家小孩打架,被送到幼儿园,所以很小就上学了,也就幸运地遇到了后来的每一个同学,朋友和老师。
爸爸是第三个带给我幸运的人。
妈妈和爸爸是在深圳打工的时候相识的,没有什么浪漫的爱情故事,却有惺惺相惜相濡以沫同舟共济的幸福温馨。我想遇见爸爸也是妈妈的幸运,是爸爸悉心照顾妈妈,让我妈妈从瘦弱的八十多斤长到超过一百斤,让妈妈从痛苦的过去迎来新的开始。也让我有了完整的家庭。有爸爸的宠爱,我记得爸爸会帮我把一个大芒果剥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会给我用纸包着肉放在火里烤来吃;也就有爸爸严厉的管教,我手臂上还留着他打我的两道疤痕,是因为数学题都做错了,我还在看电视玩游戏机,结果我的书和游戏机都被毁了(想想还是好伤心哦)。那时在深圳租住的是一个十平米的铁皮屋顶小房子,还和舅妈一起住,可想见有多拥挤,可卧室客厅厨房厕所小院子一应俱全,摆放的家具都是爸爸用木板自己做的。后来又住过潮湿的地下室,也酿酒开过店子,生活却都是有滋有味的。我有我最可爱的狗狗丝丝,在深圳快乐的三年小学学习,无论生活多么艰难,我还是能吃到爸爸做的大白菜肉汤和热河粉。
上高中时,爸妈因为房租高涨从深圳回到了家,建起在龙溪铺镇立新村的房子,妈妈在家里照顾我和弟弟妹妹,干地里的活儿,爸爸就在煤矿上班,煤矿工人的工作不仅仅是辛苦更是危险,我从来不敢细想在漆黑的矿井里工作的场景。而在家里,吃饭时,总把瘦肉挑出来给我,遇到五花肉,就让我把瘦肉部分咬了吃掉,肥肉部分给他,碗底也总是由他来扫。
因为身体劳动过度,爸爸脾气也就有点差,这是我不喜欢的,也是因此我很少和爸爸说话,但这都是可以理解的,爸爸为了整个家而操劳,当然也就忽略了和我们子女的沟通。我想这些沟通就全靠我们的理解来完成了。
他爱喝酒,我也爱喝酒;他爱抽烟,我也能抽点,这就算是我们之间的共同爱好了。我希望着在不久的将来给我的爸爸一个酒庄,他可以自己研制酒种,品尝或是海饮,同时我也就能品尝到人间的佳酿和无言的爱了。
我在《漂泊的风铃》中写到过,自己总感觉像无定根的浮萍,漂漂荡荡,在每个地方的经历都只是浅尝辄止,没有某个认真的人出现,也无认真的事影响我很久。终于,在这么幸运地,有了尘世里如此珍视我的存在的爸爸妈妈,有了带给我这么多故事的奶奶,还有了那么可爱有趣的童年后,我觉着我所有的漂荡有了一个相同的出发点和相同的岸归处。
时时铭记自己有多幸运,刻刻知道一切要涌泉相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