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创作往往是感性先于理性的,作者自潜意识中迸发出冲动并将之表达于外部,然而天马行空的渲染或长篇理论,既消耗作者,又流失读者,按照读者的阅读习惯去创作,并不能抓住读者。一个完整的艺术创作品,她的人物依赖情节推动而成长,她的情节因为有了人物动人饱满,可惜大多数人并不都有娴熟的驾驭技巧——久而久之往往有一个个象征性符号,或是亚里士多德,或是贺拉斯,洞见创作技巧重大的理论指导意义,执着于理性判断是创作成功的开端和源泉,继而成文,朴素,简约,编织起大大的哲学空筐,于是我们看见了《诗学》和《诗艺》。
亚里士多德说,诗歌是模仿的艺术,滥觞于模仿和即席创作,继而有了喜剧和悲剧,他的“模仿”是以特定的形式展示出来的,“是用节奏、语言、音乐的方式产生出来的”。悲剧和史诗在亚里士多德的《诗学》中占比很大,二者兼具诗歌的形式美和内容美,符合他的审美观。诗歌是模仿的艺术,小说、散文等等何尝不是呢?广义地说,所有的用心的创作活动(无论在社会上是否收到认可)都是模仿的艺术。贺拉斯也是美学泰斗,艺术品总是带来美的享受,在《诗艺》中,他把作家创作比作画家画画,“作家用他没有价值的想象力,设想出一个由他来操控的头或尾的形态,这也是可能的。”一个作家手握生杀大权,笔下的人物(尤其在情节型作家的操控下)都是他的工具,巧妙的选择和安排不容忽视,因此他告诉读者,要热爱生活、观察生活并提炼生活中的典型,“作为模仿艺术家,为了他的任务,他应该观察人类的生活和性格,从他们那里汲取语言,那是真正的生活”。
世间万物总存在丝丝缕缕的客观联系,那么笔者且借朴素的《诗学·诗艺》,崔道怡《小说课堂》和杰夫·格尔克的《Plot Versus Character》,中西交叉,古今碰撞,且谈谈技巧学习对创作的实际指导效用——创作是可以“学习”的,没有天分,但能够依靠科学的技巧和勤奋达到较高的层次,正如贺拉斯所说,“为什么因为一种虚伪的自尊心,我宁肯保持无知而不去学习这些技巧?”
倘若进行分类,那么亚里士多德属于情节型作家。亚翁对悲剧有种无法割舍的爱,他提出了悲剧的六要素:情节、性格、语言、思想、戏景和唱段,那个时代的人重视格律,艺术创作中美的元素不可或缺;最重要的是,亚翁着重墨说明了情节的至上性,“最重要的是情节,即事件的安排。”情节的推动依靠三大法宝:符合必然律或者或然律的反转、从“不知”推进到“知”的发现以及引起读者恐惧或同情的灾难。
编辑家崔道怡写道,情节是虚构的,然而像曹雪芹一般真作假时假亦真的能有几何,情节之美,秒在“七彩虹霓中”。格尔克提出的“心结——关键时刻”的模型,恰恰充实了亚翁的三大法宝:重大事件改变了人物的性格,在主人公作出新的决定后改写了他们的人生轨迹,而在这之前主人公有一段心路历程。在电影《指环王》里,弗罗多本为了摧毁魔戒而前往,结果当他得到了魔戒时也曾一度被邪念所控,不能自拔,在他决定摧毁魔戒之前,一切平静如水,但当他看到身边人陷入邪恶后,他的人生轨迹就改变了,到摧毁魔戒之前有序的情节安排,都是为了这一高潮的铺垫。希腊史诗中,奥德修斯得罪神而在归途中困难重重,如果他没有触怒海神、克服海妖歌声的诱惑,历经艰难险阻,他的故事不会具有传奇色彩,因此在开始和结局中间,有序情节的设计尤为重要,跌宕起伏,衔接巧妙,往往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而贺拉斯显然是人物型作家。畅销书的作者能够在短时间内抓取大众的目光,然而他们的作品往往不似文学作品一般经久不衰,因为后者塑造典型的真正的人物,让主人公有血有肉,仿佛任何一个路人甲,又让他深沉,在历史长河里独奏或共鸣,永不凋亡。故事依靠情节推动,主人公的行为(尤其是说出的话)自然映射了他们的思想和性格,不同的角色说话有很大的差异,所以要保持说话者的身份和他的言辞的“同一性”,二者应当是一致的,这也恰恰反映了身边人都是我们的语言大师。在白先勇《永远的尹雪艳》中,尹雪艳总也不老,那些老态的婆姨讥讽她的话,市井气十足,就很符合她们的身份特点;尹雪艳接二连三傍的大款,没有一个不宠着她惯着他,如果把这些富豪的说话方式接到那些骂人的婆姨身上,就要闹笑话了。所以,主人公说出来的话,或者关键人物的对话,词语的推敲举足轻重,他们出场的言语设计成功,人物的性格特点和思想毋须再多一点的折现,整个形象便呼之而出了,“这是因为词语必须放在正确的位置,处于正确的关系之间,才能挥发出力量。”“一入人耳,有力难拔”是语言大师最得意的创作。
事实上,情节与人物并不总是处处对立,然而在创作的过程中,作家难免渐渐偏离了其中一方。艺术作品中的人物好比一颗颗独立的或雕琢或天然的珍珠,有序的情节设计便是珍珠链,串联起这些珍珠。像魔幻现实主义大师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中七代人的每一个个体,剥离出来,他们形色各异,还原回那个拒绝入侵的村子里,纠葛冲突,爱恨情仇,似幻似真,才构成一部完整的孤独力作。驾驭能力高超的作家,他们很可能对学习技巧嗤之以鼻,然而当情节和人物——两大艺术作品中最重要的因素——琴瑟相和弹奏出曼妙的乐曲时,我们衷心感谢为后来学习的人归纳模仿艺术技巧的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