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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记】行到云深处

文字:巫晓玲 图片:作者提供 编辑:陈润泉 发布时间:2017-04-24 点击数:

从宽阔平坦的省道转入县道,经过一个村庄,我们的车就进入了一条狭窄而又曲折的山路。这就是通往扎尕那的唯一通道了。

扎尕那,是藏语,意为“石匣子”,在甘肃省迭部县的益哇乡,是一个藏寨。它四面环山,仅南边两座石峰对峙成天然石门,可供进出。扎尕那就隐在这座天然的石城里,遗世独立。直到十九世纪二十年代,探险家、植物学家约瑟夫·洛克受哈佛大学派遣,带领考察团到卓尼考察,这个人间仙境才被世界所发现。洛克在后来的著作《生活在卓尼寺院》中写道:“我平生未见过如此绚丽的景色。如果《创世纪》的作者曾看见迭部的美景,将会把亚当和夏娃的诞生地放在这里。迭部这块地方让我震惊,绝对是一块处女地。它将会成为热爱大自然的人们和所有观光者的胜地。”

洛克所描绘的伊甸园,让我心驰神往,于是,扎尕那成了我们国庆甘南自驾游的其中一站。

车在峡谷中穿行,两边山上色彩斑斓,那些不知名的灌木丛,各种颜色交错相间,赭红殷红绛红、明黄鹅黄橘黄、嫩绿青绿葱绿,望去,就像是一幅幅流动的、浓墨重彩的油画。一条明净清澈的溪流随着山路蜿蜒而上,远处,偶尔还能望见洁白的雪山在云雾中若隐若现。这次到甘南,一路走来,我见到了寸草不生的黄土高坡,见到了一望无际的金色草原,也见到了如眼前这般色彩浓烈厚重的连绵山脉,西北高原独特的地形地貌让我这个南方女子不时的发出惊叹,心里充满了对大自然的敬畏和感动。

进山的路风光旖旎,但是路窄弯多难行,沿路除了偶尔见到一两部出山的车外,几乎见不到人影,天地间安静得仿佛只剩下我们,而扎尕那则缥缈得远在天边。幸好峰回路转,有时开到一片较为宽阔平坦一点的平地,见到一两个小村庄,村里有袅袅炊烟升起,山坡上有牦牛点点,才让我们有了些许的真实感。我不禁想象,一个世纪前的洛克,要历经怎样的艰难,才翻过海拔4000多米的山峰,来到这与世隔绝的山里小村寨。

随着海拔升高,山势渐渐高耸陡峭起来,低矮的灌木也被银杏、云杉冷杉等高大的树木所替代。在不知绕了多少个弯,翻了多少座山之后,终于,路边半山腰上的一座藏式木屋酒店令人惊喜的出现了。入住了酒店,服务员告诉我们,酒店离扎尕那景区还有几公里,如果想去最好早点,因为天很快就会黑了。虽然高反让我头疼欲裂,但我还是迫不及待的想掀开扎尕那神秘的面纱,急于一睹扎尕那绝世的容颜。于是,稍事休息后,我们穿上厚厚的羽绒服,围上大围巾,戴上羊毛帽和皮手套,决定开车继续进山。

很快,就见峡谷前方两座相峙并立的石峰迎面而来,岩壁平坦如削,那就是纳加石门了,进去,再转两个弯,豁然开朗,只见山谷里,一个朴素的小村寨,错落有致的,依山而上,山寨的最高处金光闪耀,那是拉桑寺的金顶。而四周则是奇骏嶙峋、峭壁峥嵘的石峰环拱,如城墙围护。环视那颜色灰白、尖耸入云的山型,不知怎么的,我想起了在欧洲看到的哥特式建筑,想到了米兰大教堂。这扎尕那,就是一座天然的石头城堡,封闭、隐秘。我不由得再次惊叹造物主的神奇。

我们停了车, 趁天色未晚,决定先去寻秘洮迭古道。洮迭古道是以前从卓尼到迭部的必经之路,就在村庄的左侧,当年洛克就是从那进入扎尕那。

进入洮迭古道是要收费的,在路口搭了个简易的木门,有藏民在那收取费用10元。我看了一下票据,写的是“卫生费”。门口还有一些牵了马的藏民,如果不想徒步,可以租他们的马上山。但我这个人还是比较喜欢自己走路,可以脚踏实地,可急可缓。于是,弃马不用,坚持步行上山。

洮迭古道原始古朴,据说很多地方和洛克当年拍的照片大致一样。沿路马粪牛粪随处可见,很奇怪,行人却也不以为意,仿佛这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山路看着不甚陡,走起来却是气喘吁吁,头晕目眩,这可是在海拔4000多米的高原爬山啊,强烈的高反让我不得不走走停停,好不容易看到路边有藏民在那卖酥油茶,赶紧要了一碗,坐下喝了。这是我第一次喝酥油茶,原以为会不习惯,没想到一口喝下,却觉香味浓郁、暖人心脾,让我浑身暖和了起来,精神也恢复了些。卖酥油茶的是个中年妇女和一少年,应该是一对母子吧,问之,果然,男孩子在山外的学校读高中,国庆放假回家,帮妈妈上山摆摊,一桌四椅,一石砌的灶台,一大锅,一水壶,还有一方台,这就是他们小摊的全部家当。男孩子在那忙着用柴火烧水煮茶,母亲则坐在那做糌粑。笑容慈祥而满足。或许,在她看来,每天能做点小生意帮补家用,儿子又那么懂事,这就是简单的幸福吧。离开的时候,我们又跟她买了包炒青稞。

迭山山脉,是喜马拉雅造山运动的产物,地块抬升后,经流水侵蚀、风雨剥蚀,形成了大面积的硅灰岩石林。走在峡谷中,举目所见,峭峰林立,骨相苍然,千姿百态,有状如猛兽之凶险,有形如魑魅之狰狞,也有态如老叟之慈祥,光怪陆离,不一而足,让人见之,惊悚不已,难怪俗有“阎王殿”之称。而危岩绝壁上青黄点染,崖壁肌理分明,峥嵘苍劲,山石树木浑然天成,俨然一帧帧笔法古朴的山水画,这自然造化却又让人拍案叫绝,神为之驰。此时正是金秋十月,山谷里色彩缤纷,一道清泉淙淙,自山上奔流而下,溪涧里乱石散落,水过跌宕飞花。坐溪边石上歇息,深吸一口无尘无垢的清新空气,掬一捧清透冰凉的雪山之水,静听高原上山岚吹动经幡的清妙梵音,此刻,所有的疲惫都被忘却,山外的红尘俗世都被忘却,只觉心境空明,物我两忘。

翻过了一个奇险的隘口,我们置身一个小山谷,眼前奇妙的景象更是让我赞叹不已。只见前方层层峰峦之间,突然风起云涌,仿佛山谷中有一个看不见的百宝袋,瞬间就把浓雾收了进去,天边露出了蔚蓝,远处的雪山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熠熠生辉,“迭山南望白无边,雪积遥峰远接天”。正感叹着,天上突然闪现出一朵硕大的白莲花,流云缭绕,似远又近,亦真亦幻,虚无缥缈,如入仙境。有那么一瞬,我恍惚了,这是佛的拈花微笑么?这就是藏民向往的天堂么?我呆立仰望,无言无语。

这神秘圣洁的含苞白莲,就是迭山的主脊光盖山,它是扎尕那藏民心目中的神山,它凌空入云,俯瞰众生。仰望着它,所有的语言都已苍白无力,我唯有虔诚俯首,寂静欢喜。回程路上,我捡到了一块石头,上面有藏蓝色的花纹图案,一面图案如犬如马,另一面则像扬帆小船,驶向生命的未知。

下得山来,已是黄昏。牛羊已归圈,炊烟已升起,暮色中的扎尕那安静祥和。眼看天已快黑,为了节省时间,这次我们决定搭车进村。在村口,刚好见到了两个骑摩托车的藏民,说好了价钱,就上山了。上山的路又弯又陡又险,坐在无遮无拦的摩托车上,我紧张得浑身紧绷,但他们却如履平地,一阵风驰电掣,很快就把我们送到山顶的拉桑寺。

“靠山边栖息着一座寺院叫拉桑寺,在它下面是迭部人的村庄,房子挨着房子,还有小麦和青稞的梯田,在所有这些的后面,就是巨大的石灰岩山,郁郁葱葱的云杉和冷杉布满峡谷和坡地。”站在拉桑寺前的悬崖边上,整个扎尕那尽收眼底,脚下,就是洛克所描写的情景,只是小麦和青稞已经收割了,坡上是一块块已翻整过的泥田。而待到油菜花开,青稞成熟,金黄一片,映着蓝天白云,那景色定是绝美。

我们顺着坡地往下走,进入了村里。村里安安静静的,我们随意走走看看,村里的房屋大都是用木板和石块堆砌而成,低矮,简陋。小路用木栅栏自然隔开,弯弯曲曲,四通八达,人走在其中,就像走进了迷宫。

正兜兜转转,前面转角处突然出现一个小男孩,他背后的栅栏上写着“百年老屋”四个字。小男孩看着六七岁的样子,穿的整整齐齐,甚至长得有点帅。他好像专门在那等着我们一样,一见我们,就走过来,说:“走,到我们家喝茶”,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他转身就走,一边还招着手,好像笃定我们会跟他走似的。我故意逗他:“我们为什么要到你家喝茶啊?”,“酥油茶,好喝”。小男孩这强势的推销手法实在别具一格。好吧,我们也很好奇,这百年老屋的酥油茶有多好喝。于是两个大人跟在一个气势十足的小男孩身后,来到了他的家。

这是一座藏式民居,高挑的红色木门,低矮的白色围墙,站在门口往门内张望,前面是一个天井,堆满了木柴,天井再往里就什么都看不到了,黑乎乎的,我突然有些害怕,不知屋里等待我们的是什么,而小男孩早就跑进去不见人影。先生看我紧张的样子,说:“那你留在门外我先进去看看,”就跟了进去,等了一下,就听到先生喊我:“没事儿,进来吧”。

我慢慢的走进去,穿过天井的时候,看到右边有张木梯,是通往二楼的。进入到里屋,光线昏暗,一个姑娘站在屋中间,她一边招呼我们到里面坐,一边正在穿藏袍。这就是藏民生活的家?我好奇四顾,只见这屋里正中是一个石砌的长长的灶台,上面放了两口大锅和几个铜壶。灶台把屋子隔成内外两部分,里面靠墙是一个大炕,大炕旁边是一套茶几沙发。外面左边又有一个小灶台,一个老妇人坐在灶台后面正在捏糌粑,那是姑娘的奶奶,她安静的坐在角落里,始终面带微笑,善良慈祥。外面天井墙是石砌的,而里屋则四壁皆木板,琳琳琅琅挂满了各种东西,我凑过去看,那些木板油光锃亮,看得出很有些年头。还有那些木制家具,还有那些铜壶铜罐,一看就是老物件。

正看着,姑娘煮好了酥油茶,端过来请我们喝。黄橙橙的一碗,清亮,浮着厚厚的油花,比我在山上喝的醇香很多,就连盛茶的碗都那么漂亮。姑娘说他们家的酥油茶和别人不一样。难怪那小男孩说得那么自信了。

茶还没喝完呢,又有两个小男孩突然跑了进来,家里一下热闹起来,孩子们见到我们,也不生分,过来坐在我旁边,争着拿我的手机给我照相,都说自己照的好。姐姐开始还呵斥一下,后来也就由着他们了。其中一个还去取了灶台上的肉干给我吃,我开始不敢吃,但他连说“好吃好吃”,硬要我尝尝,我看他那么热情,实在不好拒绝,吃了,还真香呢。我问他:“这是什么肉啊?”男孩往屋顶一指,我抬头一看,哎呀,上面竟然挂了几只已经风干的、开成两半的小猪,男孩子们看我吓一跳的样子,都得意的嘎嘎笑了。看着孩子们纯真无邪的笑容,我心下暗暗惭愧,为之前自己的紧张,为之前自己的猜疑。我赶紧掏出几颗糖和巧克力递过去,孩子们都不肯要,倒是愿意摆弄我的手机,愿意和我合影,也许,他们更加感兴趣的是那些他们不曾见的现代科技,更加向往的是外面的世界。看着镜头里孩子扮着各种鬼脸,我不禁想,若干年后这些小少年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百年后的扎尕那,不知道还会不会保持它现在的淳朴与自然?

第二天一早,山里突然下起雪来,怕大雪封山,山路结冰,我们不得不匆匆离开。回望,只见扎尕那银装素裹,美如童话,而那千年古寨,便隐在这漫天飞雪里,隐在那时间的尽头,在万物轮回中安守寂寞,永葆它最初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