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选择》是我第一本随笔集,经朋友推荐,得以在中华书局出版。
至出书稿大样阶段。书局将大样寄我校对,因为其中不少文章都曾发表过,我自信不会有太多的差错,再仔细检查了一遍,改过若干处错误,遂将稿子寄回了编辑部。
我等待着下一步通知付印的消息。
大约过了近20天,那边来电话,说经出版社编辑校对过的稿子马上会快递寄出,要我注意签收;再自己过一遍,还有什么差错。我心想,还在校对阶段啊。中华书局是大店,做起事来真是不急不忙啊。
很快快递就来了。我打开来一看,顿时真是惊出一身冷汗,三百六十多个页面,几乎是每一页上都有编辑的校对痕迹。
这么多年来,我出版过的各种与学术相关的著作、教材的书大大小小加起来也近二十来种了,接触过的出版社也有十多家了,但我可以说,中华书局这位编辑的改稿,最让我受教益,令我心生崇敬。
他的校对,改得最多的有两种情况:一是文章中的数字,汉字与阿拉伯数字混用现象严重。编辑一一改了过来,规范统一。二是文章中的语气词“呵”,绝大多数改为“啊”。呵呵,这些年受网络语言的影响,真有些“啊”“呵”不分了。
最能显示出中华书局特色的校对,是对文章中古籍引用的勘误。我那篇《海南访东坡》,其中引用了苏东坡的一段话,共六十余字,不料竟校出六处错误。百分之十的差错,真让人如针芒在背。编辑在旁边标注:“引文据《苏轼文集》订正。”其实我家里就有中华书局出版的一套《苏轼文集》,就怎么没有去作原文校对?哎呀,这间接的引用,以讹传讹,真是大意不得。中华书局以古籍出版最为权威,确保古籍在传承中不走样,正是他们的职业敏感。
这位编辑的校对还带有些编辑学究气。他对每一处的校正都要在旁边加注说明。比方说我在一篇文章中提到屈原,将“汨罗江”误成了“汩罗江”。编辑将“汩”字改了过来,旁边标注:“从日,不从曰。”并指出我的书中P242上的“汨罗江”写法正确,可作参照。最好玩的是他对“引擎”二字的注改。《寻访海明威故乡》一文中,我写到今天渔民的船上都装了引擎,可是我在后面一段文字中,又将它称为“马达”。编辑将“马达”改为“引擎”,并且将上下文不同的表述勾连起来,旁边标注:“马达是电动机,引擎是发动机。”为他的严谨拍手之余,也不由得为他的学究精神发出会心一笑。真是可敬可爱啊!还有一处地方,我用了“牛逼”一词,主要是想与当下语境接个地气。编辑将此二字改为“不一般”,在旁点评:“注意用词!”真有点老先生批改学生作文的味道。这种一边校改一边加注的校对,我以前的书稿编校都没有碰到这样的情况。这是中华书局的特色,还是这位编辑的嗜好?
好的编辑是一本大百科全书,或者说,他身旁一定堆满了各种工具书。我的一篇文章中提到南非的行政首都比勒陀利亚。这位编辑作了改正,并在旁边标注:“‘比勒陀利亚’已改为‘茨瓦内’(如‘汉城’改为‘首尔’)。”还有一篇游记中提到美国锡安公园的地理位置,说该公园的南边是科罗拉多州。编辑改正为“亚利桑那州”,并加注:“科罗拉多州在犹他州的东边。”
最令我不可思议的是《印象斗哥》一文中的一处校正。斗哥曾和我同过事,我在文章中提到,他出版过两本指导高考作文写作的书《中学生作文积木拼装》《中学生作文写作魔方》。编辑将后边这本改为《高考作文创意400法》。并在旁边批注:“未查到‘魔方’一书。”真是以考据的精神在这里校对随笔性的文章了啊。好在我的文章写人记事全无虚构,有稽可查。但这位可敬可爱的编辑是怎么查的,真是想象不出来。我的文章中提到的“斗哥”,只是朋友之间的口头称呼,全文中并没有给出实名,也没有说出他的工作单位。可能的线索是,文章中提及《新华文摘》曾转载过他的一篇文章(有文章名,但没有提供发表时间),再就是他出版的三本书的名字。或者文章中还有一些蛛丝马迹可供检查?但真不是按图索骥那么容易的。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他的校对花了半个来月。真是以一种工匠精神在从事这项工作。我作为一名高校教师,自觉还是很严谨的那一种,但与这位编辑的工作精神一比较,就相形见绌了。读了这遍校对稿,一是涨了知识,更重要的是被编辑的专业素质与敬业精神所感动。情不自禁发了个微信朋友圈,附上几张校改照片,这一刻的想法是:“为中华书局编辑的专业素养与敬业精神点个赞。书局乃国之重器,编辑有工匠精神。”很快,朋友的点赞与评论纷至沓来,异口同声为编辑的严谨态度叫好。
几天后中华书局编辑部朱振华主任打来电话,问我收到稿子没有?我告诉他收到几天了,编辑的校对质量真高,他的工作态度令人感动令人敬佩。我说要不要在书的“后记”中向这位编辑致个谢?朱主任说,不用,工作份内之事。这样我就没有再问这位编辑的尊姓大名了。历来就有编辑工作是“为人作嫁衣”,编辑是“无名英雄”之说。虽未致谢,但我会永远记住这位无名英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