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中国人,我心中不止一次地牵动过这样一个念头:那些日本人怎么就不向德国人学学呢?
众所周知,德国和日本同为二战战败国,都曾经为这个世界带来过巨大灾难。问题是,人家德国人愿意改过,而日本人拒绝道歉。德国人能够真正反省战争,谴责战犯,其总理向受害国下跪,表示谢罪和忏悔,并认真履行赔偿责任。而日本人却不愿意承认自己曾经犯下的罪行,篡改教科书,参拜供奉着甲级战犯的靖国神社,更别提战争赔偿了。
有人或许会说,那些都是日本政客的主张,并不代表广大的日本人民。但我们别忘了,日本政府正是那些“日本人民”选出来的。说小泉纯一郎的言行代表着日本的“主流民意”,应该不会有错。
从上小学起,我们即被告知:人民是永远正确的。一个民族国家犯了罪孽,肯定是“一小撮”居心叵测的坏人蒙骗了广大人民。后来才发现,事情远远不止这么简单——一个人会犯错,一群人凭什么就一定不会呢?一战后德国人民对希特勒的欢呼绝对是真实的,如同战败的日本军人选择在战场上为其天皇剖腹自裁以示效忠一样。
人民为什么会错?众说纷纭。弗洛伊德说,大概属于“集体无意识”。弗洛姆说,人民需要暴君掌控以“逃避自由”。没关系,人民有错,改了就好。可为什么有些人民愿意改错而另一些人民不愿意改正呢?当然,这里面存在着错综复杂的政治历史背景——比如二战后美国意欲制衡中国和苏联而有意扶持日本,便主导了一个什么《旧金山和约》,由美国主导将对日本宣战的几个战胜国拉到一起,跟日本和解,要求战胜国放弃战争索赔。德、意、日三个法西斯轴心国只有日本被美国放行。日本被美国放行以后一直对其侵略罪行采取回避和遮盖的态度,直到今天。
美国因素很重要,但起决定性作用的,还是日本民族自身。和一个人一样,每一个民族都走过了自己路径独具的成长历程,构建着自己民族的“个性心理发育史”。要真正了解一个民族,光研究其政治经济是表面而肤浅的,必须把目光投射向更邃远的所在——文化层面。
很早的时候,一些学者便把“文化解析”的手术刀朝向日本,比如美国人类学家鲁恩·本尼迪克特。她对日本民族的研究成果,集中表现在其著作《菊与刀》之中。“菊”是日本皇室家徽,“刀”是武家文化的象征,该书被命名为“菊与刀”,正好象征了日本人的矛盾性格和日本文化的双重性。虽然日本在历史上曾多层次“克隆”中国文化,但实际却贬抑中国人道德价值观的核心;虽然大量引进西方观念,骨子里却是与西方的“罪感文化”完全不同的“耻感文化”。
书中的这样一段话,应该能够比较集中地体现作者对日本民族心理的结论:“和西方比起来,信仰基督教的民族有原罪感,他做错了,知道自己有罪就会承认,就会忏悔。日本的耻感文化就是做什么事都没有好坏之分。只有羞耻之别。他作了恶,犯了罪,只要这个事情没有被发现,没有被揭穿,没有让他感觉到羞辱,他就不会认错。他只要感觉到羞耻,他又会选择包括自杀、切腹这些激烈的行为自裁。”
读到这里,我脑海里关于日本的许多尖锐的碎片,瞬间连成一片。我想,我明白日本人不认错的缘由了。同时,为国共两党政府先后“放弃赔偿”而感到莫大的遗憾——我们不只放弃了受害者应有的法律权利,而且放弃了督促日本民族改过自新重做人的大好机遇。再次,还为美国人出于现实政治利益而轻易“放过”日本人而感到后怕。值得注意的是,美国小布什政府近日放言“全力支持日本入常”。一个拒绝忏悔的民族,一旦羽翼丰满,没准又会给包括美国在内的整个世界带来新的灾难。阿弥陀佛!
光盯着人家的毛病而不检讨自身,不是一个优秀民族的作为。反观我们自身,日本人的文化痼疾——“耻感文化”,也深深地渗透于我们民族文化心理的最深层。从施耐庵到金庸,形形色色的中国英雄口中往往会吐出同一句话——要是如何如何,“岂不被天下英雄耻笑”云云。充分表明,中国传统道德中,来自心灵的自省意识非常欠缺,构成道德制约的主要因素来自于“外在力量”,缺乏充分的“内化”。此中,必然孕育着深刻的危险。
回到教育,我想说三句话:其一,西方文化中以基督教精神为代表的基于生命超越意识的内省文化,应该被列入教育素材;其二,让学生知道日本人“可恶”的同时,得让他们知道日本文化“可悲的残缺”,从而激发他们自觉完善中国文化的意愿;其三,使用“外在强制力”教育孩子的成果,最后一定得落脚到“让孩子学会灵魂自省”的层次。
耻感是“错误让我羞耻”;罪感是“错误让我羞愧”。一字之差,相谬何止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