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相信,由于读了安妮宝贝而感到心情沮丧的人不止我一个。无论是阳光灿烂的清爽早晨还是熏风送暖的慵懒午后,无论你是刚刚摆脱了狐朋狗党的纠缠想有品味地度过阅读的一天还是纯粹在约会前的等待中的候,只要你拿起一本安妮宝贝,那么,基本上,你这一天的好心情算是完了。她的文字都能像一道突然降临的低压槽,把本来情绪大好的可怜读者挤迫得心脏不堪重荷,她用皱巴巴的细棉布裙子、香味糜烂颓废的欧洲香水、女主角海藻般的头发、性感得哀艳万分的蕾丝内衣、阴暗不堪的回忆甚至流产和自杀的血污织成一张密密麻麻布满阴霾的网,读者在这铺天盖地的哀婉绝伦的故事包围下便没由来地感到情绪压抑、心脏收缩,眼睛发酸,久久扼腕长叹现代人爱情的残酷与绝望,有的女同志甚至会像书中的那些乔和安们一样无声饮泣。就这样,我们不知不觉或是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好心情给蹂躏了。
也许以本人为典型的敏感型读者心脏都不够强健,但从《八月未央》开始,只要在书店一看到安妮宝贝的新作,就让人有一种如临深渊如履冰雹的危险感,之前的经验告诉我一旦买下就意味着一次心情沉重的阅读。可看那书名《蔷薇岛屿》,又感到异样的吸引,像野性难驯的罂粟花,当你渴望一亲芳泽的时候却惊觉她果实之中妖异堕落的汁液,像航行到赛壬 的岛屿,女妖们的歌声优美迷人,岛屿上开满血红玫瑰,但若不能抗拒,就会断了小命。战战兢兢地打开书扉,准备迎接又一个像《彼岸花》或是《最后约期》一样的故事:充满宿命的无奈、瞬间绽放然后枯萎的爱情、狂乱而又像琉璃般易碎的内心,分离、结合、最后是消失。至于有童年阴影的大部分女主角们,就像许多人评价的那样,几乎可以在各篇小说之间互相切换。可是,这回似乎有了些微的不同,书是关于越南的游记,也有对自己生活的回顾,对父亲的追述等等,笔调依然忧郁,只是少了以往那种小说中无可救药的发狠般的狂乱与自我放逐,甚至可以说是对某些生活细节有了温婉的描绘,在越南的心路历程,有电影《印度支那》的感觉。翻书大半,松一口气,发现这次心情并没有阴霾起来,于是便觉得自己是一个得到拯救的读者,阅读时不用再背负那么沉重的十字架。但是,就如马尔克斯说的那样,读者的幸福总是转瞬即逝的。2004年春天,在新书架上翻开她的《二三事》并读到其中一个短语"海藻般的头发"时,我的朋友,一个迷途知返的安妮宝贝前度Fans突然发出一声失望的尖叫。当一个作者沉溺于无休止的梦呓与苍白无望的人生之重演,不断轮回她那些迷幻糜烂得不到救赎的爱情,反复把玩对比式的叙事技法与双线进行的情节安排时,读者最后所能做的就是逃开。既然作者不能停止自虐,读者可以选择停止虐待自己的阅读神经。然而,安妮宝贝还是成功了,因为这回,甚至不用认真看看那本《二三事》,她已经让我觉得很沮丧。
也许有人会说阅读本来就不是像读《笑林广记》或是《双响炮》那样轻松的事情,难道杜拉斯的小说就一点都不阴暗么?(这样想的人也许对杜拉斯的私生活更了解一些)伍尔夫自杀的其中一个原因不就是因为本身也具有她书中主角的弱点么?(这样想的人肯定对《时时刻刻》解读错误)难道要像台湾某温良淑德美女作家一般写些不咸不淡的励志小品才叫主流?(这样想的人或许忘了自己在小学和初中时代也曾经是刘墉的Fans)我想说的是,安妮宝贝现在的文路,或许相当于5%或10%的杜拉斯,可是要想做得更好,那就不应该只让读者情绪低落,或许少一点孤绝,多一点温婉?或许平淡中见舒缓而非平淡中见残酷?或许,或许,我不知道……